第一次见到林小满时，她正蹲在漫展后台的阴影里缝补裙摆。米白色的蕾丝边缘被勾出个狰狞的破洞，像只被踩扁的蝴蝶。她指尖缠着渗血的创可贴，针脚却走得又密又稳，仿佛在进行一场精密的外科手术。
“需要帮忙吗？” 我举着刚买的奶茶凑过去。她猛地抬头，假睫毛上的亮片簌簌往下掉，露出双过分清澈的眼睛。那身《魔法少女小圆》的战斗服显然不太合身，肩膀处的松紧带勒出明显的红痕。“不用，” 她把碎发别到耳后，声音细得像蚊子哼，“我自己来就好，还有半小时开场。”
后台突然炸开一阵喧哗。穿黑色风衣的男生背着半人高的太刀模型跑过，腰间的铃铛叮当作响；穿 Lolita 裙的女孩们正互相给对方的卷发喷定型喷雾，甜腻的香气混着发胶味在空气里弥漫。林小满却像株被遗忘的植物，缩在角落继续与那处破洞较劲。阳光从气窗斜斜切进来，在她发顶投下细碎的光斑，倒让那身略显廉价的仿制品战服生出几分神圣感。
我注意到她脚边的行李箱 —— 磨得发白的帆布面上贴着十几张泛黄的动漫贴纸，拉链头用红绳系着枚褪色的樱花挂坠。这大概是她全部的装备了。
（此处插入图片：漫展后台的一角，穿魔法少女服装的女孩低头专注缝纫，周围散落着假发、道具和化妆品，阳光透过气窗照亮漂浮的尘埃）
“其实这是我第三次出 cos。” 她突然开口，银针在蕾丝间灵活穿梭，“第一次是在高中礼堂，扮演《火影忍者》里的雏田。假毛没戴好，在台上掉了下来，全场都在笑。”
我想象那个画面：胖乎乎的少女站在聚光灯下，红色假发滑到肩膀，露出汗水浸湿的黑发。台下哄笑声浪里，她大概攥紧了裙摆上的绣球花刺绣，指尖泛白。
“但那天有个初中生找到我，说她也很喜欢雏田，只是不敢穿汉服去漫展。” 林小满的针顿了顿，嘴角浮起浅浅的梨涡，“我们交换了 QQ 号，现在她已经是小有名气的 coser 了。”
说话间，有人掀开布帘喊她上场。林小满慌忙把最后几针收尾，咬断线头时差点咬到舌头。我帮她扶了扶歪掉的魔法棒，金属杖身上还粘着没撕干净的双面胶。“别紧张，” 我想起自己第一次上台演讲的样子，声音都在发颤，“你今天特别像从动画里走出来的。”
她用力点头，跑向舞台时裙摆扬起弧度，破洞处新补的蕾丝在灯光下闪着微光。主持人报幕的间隙，我听见后排有人议论：“这衣服一看就是便宜货。”“妆面也太敷衍了吧。” 但当音乐响起，林小满举起魔法棒的瞬间，那些窃窃私语突然消失了。
她的动作不算标准，转身时还差点踩到裙角，可眼睛里的光比任何舞台特效都要明亮。当她念出那句经典台词 “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守护大家” 时，前排突然爆发出整齐的应援声。几个举着相机的男生蹲在地上，镜头追着她的身影移动，快门声像密集的鼓点。
中场休息时，林小满抱着一堆签名板回来，脸颊泛着兴奋的红晕。有个扎双马尾的小姑娘踮着脚递来封信，信封上画着笨拙的魔法阵。“姐姐你好厉害，” 小姑娘奶声奶气地说，“我以后也要像你一样勇敢。”
林小满的手指在信封边缘摩挲着，突然抬头问我：“你知道吗？为了今天这场演出，我攒了三个月的生活费。” 她从行李箱里翻出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装着速食面包装袋和公交车票根，“每天只吃两顿饭，周末去超市兼职理货。”
我想起她创可贴下的伤口，大概是搬货时被货架刮到的。那些被嘲笑的廉价蕾丝，被诟病的粗糙妆面，原来都藏着这样沉甸甸的重量。
暮色漫进后台时，林小满正在卸妆。卸妆棉擦过脸颊，露出布满青春痘的皮肤，假睫毛摘下来，眼睛显得有些空洞。她对着小镜子发呆，突然笑出声：“你看，我其实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生。”
但就在这时，布帘外传来熟悉的应援声。几个没走的观众举着灯牌站在走廊里，看见她就用力挥手。林小满愣了愣，抓起还没来得及收好的魔法棒，隔着布帘朝他们挥了挥。
收拾东西时，她把那封画着魔法阵的信小心翼翼地放进贴身的口袋，又将那件缝补过的战服叠得整整齐齐。“下周还要去另一个城市漫展，” 她拉着行李箱站起来，轮子在地面滚动发出咕噜声，“听说那边有个前辈会指导动作，我得早点去排队。”
夜风掀起她的衣角，我突然发现她帆布鞋的鞋底磨出了个小洞。但她脚步轻快，像踩着无形的翅膀，朝着地铁站的方向走去。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与行李箱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像个笨拙却坚定的拥抱。
后来我再也没见过林小满。但偶尔刷到动漫资讯，会看到有人提起某个总是穿着修补过的服装、眼神明亮的魔法少女 coser。有人说她技术平平，有人说她坚持得让人动容。
上周整理旧物时，我翻出那天拍的照片：舞台上的林小满举着魔法棒，破洞的裙摆被风吹起，像只挣扎着重新飞起来的蝴蝶。照片背面不知何时被写上一行小字，大概是当时随手记下的：“当灯光亮起时，所有的不完美都变成了勋章。”
窗外的月光漫进来，落在照片上。我突然想起林小满说过，每个 coser 都是在扮演另一个自己 —— 那个更勇敢、更耀眼的自己。而那些穿在身上的假面与华服，不过是为了让藏在心底的光，有机会真正照进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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