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着五公斤重的摄影包在戈壁滩上狂奔时，我总怀疑自己上辈子是个被流放的骆驼。镜头盖卡在沙缝里的瞬间，远处的火烧云正以每秒三种色号的速度变脸，这种时候除了骂骂咧咧用牙咬开三脚架卡扣，实在想不出更优雅的应对方式。风光摄影这回事，说白了就是人类拿着精密仪器，跟老天爷打一场永远赢不了的赌 —— 赌注是膝盖上的淤青和存储卡里的废片。
第一次正经拍日出那年，我在山顶蹲了整宿。凌晨四点被冻醒时发现睡袋拉链卡着根草，折腾半小时后终于挣脱，抬头却看见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更绝的是掏出相机才发现，昨晚兴奋过度把电池落在民宿充电器上了。旁边大爷举着手机拍得不亦乐乎，看我对着空镜头发呆，递来个茶叶蛋：”小伙子，拍风景跟追姑娘一样，讲究缘分。” 后来才知道这大爷是退休的地理老师，手机相册里存着二十年拍的同座山，春雪化在岩石上的纹路比他孙子的胎记还清楚。
器材党们总说 “底大一级压死人”，直到我在稻城亚丁亲眼看见穿冲锋衣的大姐，用手机拍出了比我全画幅还震撼的星空。她手机壳上粘着半片青稞饼，说是拍延时摄影时用来垫镜头防抖的。我背着万元设备气喘吁吁爬海拔四千五的山坡，她拎着保温杯健步如飞，快门声比经幡飘动还勤快。下山时她给我看照片，银河像打翻的牛奶铺在雪山上，”你看这星星多懂事，知道我手机像素不高，特意亮得显眼些。”
拍瀑布最考验体力，不仅要跟栈道上的游客抢机位，还得提防水雾偷袭镜头。有次在黄果树蹲守彩虹，举着相机等了俩小时，腿麻得像踩在棉花上。好不容易瞅见阳光穿透水雾，赶紧按下快门，结果背后突然窜出个穿红裙子的大妈，裙摆刚好飘进画面正中央。等我调整角度重新构图，彩虹早就跟害羞的小姑娘似的躲回云里了。旁边的摄影大哥拍着我肩膀安慰：”这叫红运当头，比彩虹稀罕多了。” 后来那张带红裙子的照片，居然在社区摄影展上拿了鼓励奖。
雨天拍摄堪称冒险活动，相机包外面套三层塑料袋，镜头前还得绑片保鲜膜。去年在婺源拍徽派建筑，刚架好三脚架就下起瓢泼大雨。躲在屋檐下看雨帘里的马头墙，黑瓦白墙被雨水洗得发亮，像幅晕染开的水墨画。正看得入神，突然发现镜头上的水珠折射出彩虹，赶紧冒雨按下快门。回到客栈才发现，相机肩带湿透后把白 T 恤染成了蓝一块紫一块，老板见了直乐：”你这是把彩虹穿身上了？”
追极光那次更离谱，在芬兰的雪地里跋涉三小时，导航显示已到达极光观测点，抬头却只见漫天乌云。同去的几个摄影爱好者围着篝火煮热可可，有人提议玩 “谁的废片最离谱” 游戏。有位大哥掏出在撒哈拉拍的星空，照片里居然有只骆驼的剪影，”当时以为是石头，放大了才发现它正回头看我，估计在想这人半夜不睡觉对着沙子瞎拍啥。” 另一个姑娘展示了在冰岛拍的瀑布，水雾里隐约有个戴维京头盔的影子，”后来才知道是旁边剧组的道具没收拾好。”
拍梯田最讲究时机，太早了秧苗没长齐，太晚了稻谷又收割了。前年在元阳赶上个阴天，本以为拍不出啥好照片，蹲在田埂上啃饭团时，突然发现水面倒影里的云朵在慢慢移动。赶紧架起相机拍延时，结果拍到一半跑来群鸭子，嘎嘎叫着从镜头前游过，划出的水波纹把云影搅成了抽象画。当地老乡说这是 “鸭子画水墨画”，比那些规规矩矩的梯田照片有意思多了。现在那张带鸭子的照片，成了我电脑桌面的固定背景。
风光摄影的乐趣，往往藏在计划之外。就像那次在青海湖拍日出，闹钟响时发现外面下着小雨，心灰意冷地翻个身想继续睡，却被窗外突然亮起的红光惊醒。冲出去时发现乌云裂开道口子，朝阳正从缝隙里往外挤，把湖面染成一锅沸腾的番茄汤。湖边的经幡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远处的牦牛群站在水里一动不动，像被冻住的黑色礁石。等太阳完全跳出云层，所有色彩瞬间褪去，湖面恢复成平静的蓝色，仿佛刚才那场视觉盛宴只是梦一场。
有人说风光摄影是用金钱换美景，这话不假。买镜头的钱够付首付，机票钱能绕地球半圈，可当看到存储卡里那些照片时，又觉得值回票价。就像那位在梅里雪山拍日照金山的老爷子，每年都来同个位置蹲守，十年才拍到一次完美的霞光。他说每次来都带着不同的记忆卡，每张卡都存着不同的雪山：有被云雾笼罩的，有飘着雪花的，还有被月光染成银色的。”就像跟老朋友约会，不一定每次都能聊得尽兴，但只要见着面就很高兴。”
现在我的摄影包里总备着几样奇怪的东西：创可贴用来粘镜头上的灰尘，橡皮筋固定被风吹翻的遮光罩，还有块压缩饼干 —— 不是为了充饥，是用来垫不稳的三脚架。上个月在丹霞山拍日落，三脚架腿陷进沙地里，情急之下把饼干塞进去当垫片，居然真的稳住了。看着取景器里层层叠叠的红色岩层，突然觉得这些小意外，或许正是风光摄影给我们的彩蛋。毕竟比起完美的构图和曝光，那些带着手忙脚乱痕迹的照片，才更像我们与大自然真实交手的证明。
下次去拍雪山时，我打算带上支画笔。万一又遇着阴天，就往镜头上画道彩虹，说不定能拍出张连老天爷都惊叹的照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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