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推开外婆卧室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阳光正斜斜地爬过斑驳的墙皮,落在墙角那个蒙着薄尘的藤箱上。藤条编织的纹路里积着岁月的痕迹,深褐色的漆皮早已在边角处剥落,露出里面浅黄的木质肌理,像一位老人脸上褪去妆容后显露的皱纹,每一道都藏着说不尽的故事。我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藤条,忽然想起小时候总爱踩着小板凳,踮着脚尖去够箱盖上那只黄铜搭扣 —— 那时觉得那搭扣亮得像星星,如今再看,铜色早已氧化成暗哑的墨绿,却依旧牢牢扣着一箱子的温暖。
外婆总说这藤箱是她嫁过来时唯一的嫁妆,当年外公踩着二八自行车,驮着这只箱子从邻村赶来,车把上还挂着用红布裹着的搪瓷盆。箱子里装着她的嫁衣,一块绣着鸳鸯的红绸帕,还有母亲出生时穿的第一件小棉袄,棉花是外婆自己种的,布面是她攒了半年布票换来的碎花布。我小时候最期待的就是外婆打开藤箱的时刻,她会小心翼翼地掀开箱盖,一股混合着樟脑丸与旧布料的气息便会漫出来,那气息不像新衣服的香水味那般刺鼻,反而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踏实感,仿佛一呼吸就能尝到旧时光里的甜。
去年冬天外婆生病,我陪着她整理房间,再次看到这只藤箱时,它的边角又多了几道裂痕,藤条也变得更加脆弱,好像稍一用力就会折断。外婆坐在藤椅上,眼神落在箱子上,突然轻声说:“那年你妈发高烧,村里的医生说要去县城才能治,我就是抱着这箱子跑了十几里路,箱子里装着家里仅有的几块钱,还有你妈最爱吃的麦芽糖。”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可我却看见她的手指在藤条上轻轻摩挲,指尖微微颤抖。我蹲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那双手布满了老茧,指关节有些变形,可掌心的温度依旧温暖,就像小时候她牵着我过马路时一样。
后来我才知道,这只藤箱不仅装过母亲的童年,还装过我的童年。我出生那年冬天特别冷,外婆把箱子里的旧棉袄找出来,拆了重新絮上新棉花,缝成一件小小的棉袄给我穿。那件棉袄是藏青色的,领口和袖口缝着白色的花边,我穿着它在雪地里跑,摔倒了也不觉得疼,因为棉袄厚厚的,像裹着一团温暖的云。外婆说,那时候我总爱把零食藏在藤箱里,有一次把糖块忘了,等再找的时候,糖已经化了,粘在箱底的布料上,她洗了好几天才洗干净,可箱子里却从此多了一股甜甜的味道,好多年都散不去。
现在外婆的身体渐渐好了,那只藤箱依旧放在卧室的墙角,只是箱盖上多了一块我给她买的新布,蓝色的底布上绣着白色的茉莉花,和外婆年轻时最喜欢的花一样。有时候我会打开箱子,看看里面的旧物件:母亲小时候的作业本,纸页已经泛黄,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我小时候穿的小鞋子,鞋底已经磨平,鞋面上的小熊图案也模糊不清;还有外婆年轻时的照片,黑白的照片里,她穿着碎花衬衫,梳着两条麻花辫,笑容明媚得像春天的阳光。每次看这些东西,我都觉得心里暖暖的,好像那些逝去的时光并没有走远,它们就藏在藤箱的每一道纹路里,藏在每一件旧物件的褶皱里,只要我轻轻触碰,就能感受到那份从未改变的温柔。
有一次我问外婆,要不要把藤箱换成新的,现在市面上有很多漂亮的行李箱,又轻便又结实。外婆摇摇头,笑着说:“这箱子跟着我一辈子了,装着咱们家的日子呢,换了新的,那些日子不就没地方去了吗?” 我看着她的笑容,突然明白,这只旧藤箱早就不是一个普通的箱子了,它是外婆的青春,是母亲的童年,是我的回忆,是我们一家人血脉里流淌的温暖。它或许不漂亮,也不结实,可它却装着最珍贵的东西 —— 那些用时光熬煮的温柔,那些用爱编织的岁月,那些无论走多远都不会忘记的牵挂。
每次离开外婆家,我都会回头看看卧室的窗户,好像能透过玻璃看到那只藤箱静静地立在墙角,阳光落在它身上,温柔得像外婆的目光。我知道,无论我走多远,无论将来我变成什么样,只要这只藤箱还在,只要外婆的爱还在,我就永远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永远有一份可以依靠的温暖。那么,当多年以后,我也老了,会不会也像外婆一样,守着这样一只装满回忆的箱子,给我的孩子,给我的孙子,讲那些藏在时光褶皱里的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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