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老藤椅，藏着我半生的暖

推开老家吱呀作响的木门时，那把老藤椅仍静静立在堂屋角落。阳光透过褪色的蓝花窗棂，在藤条交错的缝隙里织出细碎的光斑，像极了小时候外婆缝在我衣角的碎布花。我走过去轻轻扶着椅背上磨得发亮的扶手，指腹触到那些深浅不一的纹路，突然就想起二十年前某个夏日的午后，外婆就是坐在这儿，用蒲扇给我扇走燥热，也扇走了我童年里所有不安的时光。

那时候外婆的头发还没全白，鬓角只缀着几缕银丝，梳得整整齐齐挽在脑后。她总爱穿一件藏青色的斜襟布衫，袖口永远干干净净，哪怕刚从菜园里摘完豆角回来，也会先擦净手上的泥再碰我。老藤椅是外公还在时亲手编的，据说用的是后山的青藤，泡过桐油，晒过三伏，才能这样结实耐用。我总喜欢缠在外婆身边，要么趴在她膝头听她讲过去的事，要么就踩着椅子的横档往上爬，把藤椅晃得咯吱咯吱响。外婆从不生气，只是笑着按住我的手：“慢些哟，摔疼了要哭鼻子的。” 她的手掌带着常年做家务的薄茧，却比任何软垫都要温暖，覆在我手背上，连风都变得柔软起来。

有一年冬天特别冷，屋檐下挂着长长的冰棱，我裹着厚厚的棉袄还直打哆嗦。外婆把老藤椅搬到火塘边，铺上晒得暖暖的碎花棉垫，让我坐在上面，她则蹲在旁边给我烤红薯。火塘里的柴火噼啪作响，红薯的甜香慢慢在屋里散开，我把脚伸到火塘边，看火星子在黑暗里一闪一闪，外婆就一边翻动红薯，一边给我讲她小时候的事。她说她小时候没有藤椅坐，放学回家要帮着喂猪、挑水，晚上就着煤油灯缝补衣服。“哪像你现在，有藤椅坐，有红薯吃，要好好读书才是。” 她说话时，眼睛里映着跳动的火光，像盛着一汪温柔的泉水，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只觉得怀里的红薯更甜了。

后来我上学了，每天早上外婆都会坐在老藤椅上送我出门。她会提前把我的书包收拾好，把煮好的鸡蛋放在书包侧袋里，然后坐在藤椅上，看着我背着书包蹦蹦跳跳地走远。有一次我忘带了作业本，走到半路又跑回来，远远就看见外婆还坐在藤椅上，没有进屋，只是望着我走的方向。看见我回来，她赶紧站起来，问我是不是落了东西，我点点头，她转身进屋帮我拿作业本，脚步有些匆忙，衣角扫过藤椅的扶手，带起一点细小的灰尘。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外婆好像矮了一些，藤椅也好像旧了一些，椅背上的藤条有几根已经微微泛白。

再后来我去外地读中学，只有放假才能回家。每次推开家门，最先看到的还是老藤椅，外婆坐在上面，手里拿着针线，看见我回来，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赶紧放下针线站起来，拉着我的手问长问短。她会把我按在藤椅上，给我端来刚熬好的糖水，然后坐在我旁边，絮絮叨叨地说这阵子家里的事：谁家的鸡下了双黄蛋，菜园里的青菜又长好了，邻居家的小孩考上了大学。我听着她的话，看着她眼角越来越深的皱纹，和头上越来越多的白发，心里酸酸的，却又暖暖的。藤椅还是那样结实，只是扶手被磨得更亮了，椅座上的棉垫换了新的花色，是外婆特意去集市上挑的，她说我喜欢亮色，看着热闹。

高中的时候学习忙，回家的次数更少了。有一次放寒假，我到家时已经是傍晚，天很冷，还飘着小雨。推开家门，堂屋里没有开灯，只有老藤椅在昏暗里透着熟悉的轮廓。我喊了一声 “外婆”，就看见外婆从里屋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件厚外套。“回来啦，路上冷不冷？” 她走过来帮我把外套披上，我才发现她的手很凉，大概是在藤椅上坐了很久等我。那天晚上，外婆坐在藤椅上，我坐在她旁边的小板凳上，我们聊到很晚。她说她每天都会坐在藤椅上看看门口，总觉得我会突然回来。她说藤椅好，坐着舒服，等我以后成家了，要是喜欢，就把藤椅给我带走。我听着，眼泪差点掉下来，赶紧别过脸，说藤椅在老家才好，我以后会常回来坐。

大学毕业那年，我带着外地的男朋友回家。外婆特别高兴，一大早就在藤椅上坐着等我们，桌上摆着她提前准备好的花生、瓜子，还有我小时候爱吃的糖糕。她拉着我男朋友的手，问他家里的情况，问他工作的事，脸上满是笑容。男朋友坐在藤椅上，说这椅子真舒服，外婆听了更开心了，说这是外公编的，坐了几十年了，结实着呢。那天中午，外婆做了一桌子菜，都是我爱吃的，吃饭的时候，她还不停地给我和男朋友夹菜，说多吃点，在外地上班辛苦。我看着外婆忙碌的身影，又看了看角落里的老藤椅，突然觉得，不管我走多远，不管我多大，只要有这把藤椅在，有外婆在，这个家就永远是我最温暖的港湾。

去年外婆生病住院，我赶回家时，她已经能坐起来了。看着我着急的样子，她还笑着说没事，让我别担心。出院后，外婆还是喜欢坐在老藤椅上，只是不能像以前那样长时间坐着了。我会搬个小凳子坐在她旁边，给她捶捶背，陪她说话，就像小时候她陪我那样。有一次我问她，这藤椅都这么旧了，要不要换个新的，她摇摇头，说这藤椅好，坐着踏实，有外公的味道，也有我的味道。我鼻子一酸，紧紧握住她的手，她的手还是那么温暖，只是更瘦了，皮肤也松弛了，像老藤椅上的藤条，却依然坚韧。

现在我工作忙，不能经常回家，但每次打电话，外婆都会说，她今天又坐在藤椅上晒了太阳，还摘了菜园里的青菜，等我下次回来做给我吃。我在电话这头答应着，脑海里总会浮现出那样的画面：阳光洒满堂屋，老藤椅静静地立在角落，外婆坐在上面，手里拿着蒲扇，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等着我回家。我不知道这把老藤椅还能陪伴外婆多久，也不知道我还能有多少时间陪在外婆身边，但我知道，这把老藤椅里藏着的，是外婆对我最深的爱，是我半生以来最温暖的回忆。它就像一个时光的容器，装着我所有的童年和青春，装着外婆所有的牵挂和温柔，无论我走多远，无论岁月如何变迁，只要想起这把老藤椅，想起外婆坐在藤椅上的样子，我的心里就会充满温暖和力量。

下次回家，我还要坐在老藤椅上，陪外婆晒晒太阳，听她讲讲那些过去的事，就像以前无数次那样。不知道那时，藤椅上的光斑会不会还是那样细碎，外婆的笑容会不会还是那样温暖，而我，又能不能再多陪她一会儿，再多感受一会儿这份藏在老藤椅里的，跨越岁月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