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柜最深处压着件米白色毛衣，袖口起了球，下摆磨出毛边，领口还留着一块洗不净的浅褐色污渍。每次换季整理衣物，指尖触到那粗糙却柔软的毛线时，心都会轻轻颤一下，像被什么东西拽着，往记忆深处沉去。那是外婆亲手织的毛衣，针脚里绕着的，全是二十年前的阳光和她身上的皂角香。
小时候总盼着冬天，不是因为能堆雪人，而是知道外婆会坐在堂屋的藤椅上，借着窗棂透进来的光织毛衣。她的手指不似年轻时灵活，穿针引线时要眯起眼睛，线头偶尔缠在一起，她会耐心地用牙齿咬断，再重新捻尖了往针眼里送。我常趴在她膝头，数着毛衣上的花纹，一会儿说要织只小兔子，一会儿又吵着要加朵向日葵，她从不嫌烦，只是笑着点头，把我的小要求都织进密密麻麻的针脚里。
那件米白色毛衣织好时，恰逢我七岁生日。外婆把毛衣递到我手上，我迫不及待地套在身上，领口有些大，袖子也长了一截，可我还是臭美地在镜子前转了好几圈。她站在一旁，眼神里满是笑意，伸手把我过长的袖口往上折了折，轻声说：“等明年你再长高点，这袖子就正好了。”
后来的几年，这件毛衣陪着我走过了一个又一个冬天。上学路上，寒风往领口里灌，可裹着这件毛衣，总觉得心里暖暖的；放学后和小伙伴在院子里疯跑，毛衣上沾了泥土和草屑，回家免不了被妈妈说几句，可第二天早上，它又会被洗得干干净净，叠放在我的床头；有一次我发烧，夜里浑身发冷，外婆把这件毛衣盖在我的被子上，还坐在床边守着我，我迷迷糊糊间，好像又闻到了她身上熟悉的皂角香。
慢慢的，我长高了，毛衣的袖子短了，领口也紧了，再也穿不上了。妈妈说要把它扔掉，我却死活不肯，抱着毛衣躲在衣柜里哭。外婆过来劝我，说她再给我织一件新的，可我还是舍不得。最后，这件毛衣被我藏在了衣柜的最深处，偶尔拿出来看看，针脚上的纹路依旧清晰，只是那米白色，已经悄悄泛黄。
去年冬天，我回外婆家过年。她的身体不如从前了，耳朵也有点背，可看到我，还是笑得像个孩子。吃饭的时候，她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地问我在外面过得好不好，冷不冷，有没有好好吃饭。我笑着一一回答，可看着她眼角的皱纹和满头的白发，心里却酸酸的。晚上睡觉前，她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布包，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几团毛线和几根织针。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想着给你织件新毛衣，可眼睛不好使了，织了几行就出错，你别嫌弃。”
我接过那个布包，指尖触到柔软的毛线，又想起了小时候那件米白色毛衣。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眼泪掉了下来。我抱着外婆，轻声说：“外婆，我不要新毛衣，我就喜欢您以前织的那件。” 她拍着我的背，像小时候一样，轻声安慰我，可我能感觉到，她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如今，外婆已经不在了，那件米白色毛衣依旧躺在我的衣柜里。每次打开衣柜，看到它，我就会想起外婆坐在藤椅上织毛衣的模样，想起她折我袖口时的温柔，想起她眼神里的笑意。毛衣会旧，颜色会泛黄，可那些藏在针脚里的时光和温暖，却永远不会消失。
有时候我会想，等以后我有了孩子，我会不会也像外婆一样，为他织一件毛衣？会不会也把我的爱，织进密密麻麻的针脚里？我不知道答案，可我知道，外婆给我的爱，会像这件旧毛衣一样，陪着我走过往后的每一个冬天。只是不知道，当我再次想起这些往事时，会不会还有人，像外婆当年那样，把我的袖口往上折一折，轻声说一句：“等明年你再长高点，这袖子就正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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