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路被梅雨浸得发亮时，巷尾的旧书摊总像从水墨画里浮出来的。竹制书架泛着浅褐色的包浆，几摞书斜斜倚着墙，书脊上的烫金字迹被岁月磨得模糊，却仍倔强地透着当年的精致。摊主是位鬓角染霜的老人，总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指尖夹着支快燃尽的烟，目光落在书页间时，仿佛能穿透纸页，看见那些藏在文字背后的故事。
午后的阳光穿过巷口老槐树的枝叶，在书页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有本 1987 年版的《边城》躺在最外层，封面边角微微卷起，扉页上用蓝黑钢笔写着 “赠阿妹，愿你永远记得茶峒的月光”，字迹娟秀，末尾还画了朵小小的栀子花。风轻轻吹过，书页哗啦作响，像是有人在轻声念着书中的句子，又像是那位赠书人，仍在等待着某个未说出口的回应。
常有穿校服的少年在书摊前驻足，指尖小心翼翼地拂过书脊，像是在触摸一段段陌生的时光。有次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拿起本《唐诗宋词选》，翻开时从书页里掉出张泛黄的书签，上面是用铅笔勾勒的小画：几笔勾勒出的月亮，旁边写着 “今夜月色真美”。女孩愣了愣，把书签轻轻夹回原处，又踮起脚尖将书放回书架，仿佛怕惊扰了某个藏在书中的秘密。老人看着她的背影，嘴角泛起一丝浅笑，指尖的烟蒂轻轻磕了磕，烟灰落在青石板上，很快被路过的雨水冲散。
旧书摊的书总带着不同的气息。有的书里夹着干枯的花瓣，凑近能闻到淡淡的草木香，像是把某个春天封存在了纸页间；有的书眉上写满批注，红笔蓝笔交错，时而激昂时而轻叹，读着那些批注，仿佛能看见一位陌生人在灯下与作者对话的模样；还有的书封底贴着早已过期的电影票根，票根上的字迹模糊不清，却能让人想起某个抱着书本走进影院的夜晚，光影与墨香在记忆里交织成温暖的碎片。
有次雨后，我在书摊前发现本《雪国》，书页边缘有些受潮的褶皱，却丝毫不影响文字里的清冷意境。翻开第一页，看见用钢笔写的一行字：“1998 年冬，于哈尔滨松花江畔读毕，窗外雪落无声。” 那一刻，仿佛有寒风从书页里涌出来，带着松花江的水汽，还有那位读者独坐在窗前的寂静。我轻轻摩挲着那行字迹，忽然想起自己曾在某个雪夜读这本书的情景，同样的清冷，同样的心动，不同的时空因为一本旧书有了奇妙的联结。
老人很少主动推销书籍，只是偶尔有人询问某本书时，他才会缓缓开口，说起书的来历。有次一位中年人来寻一本老版的《鲁迅全集》，老人从书架最底层翻出个纸盒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套泛黄的书。“这是位老教授生前的收藏，他走后，家人把书送到这里，希望能找到懂它们的人。” 老人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讲述一段珍贵的往事。中年人捧着书，指尖轻轻拂过书脊，眼里满是珍重，仿佛接过的不仅是一套书，更是一段沉甸甸的时光。
旧书摊的时光总是过得很慢。有时阳光渐渐西斜，巷子里的炊烟升起，老人会把书架上的书轻轻整理好，用塑料布仔细盖起来，再把小马扎往旁边一放，慢悠悠地站起身。路过的邻居会和他打招呼：“张大爷，收摊啦？” 他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个布袋子，里面装着刚买的馒头，脚步慢悠悠地消失在巷子深处，留下满巷的墨香，在暮色里轻轻弥漫。
偶尔也会有熟客特意绕到巷尾，不为买书，只为和老人聊上几句。有人会说起自己上次在书摊买的书，如何在某个深夜给予自己慰藉；有人会带来家里闲置的旧书，嘱托老人帮忙找到新的主人；还有人只是坐在小马扎上，陪老人晒晒太阳，听他讲讲那些关于书的故事。没有喧嚣，没有匆忙，只有书页的清香和轻声的交谈，在巷尾织成一张温柔的网，将所有疲惫与烦躁轻轻接住。
有次我问老人，为什么守着这个旧书摊这么多年。他想了想，从书架上拿起一本封面磨损严重的《小王子》，翻开里面夹着的一张老照片。照片上是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踮着脚在书架前选书，旁边站着个年轻的男人，眼里满是温柔。“这是我女儿，三十年前，她总爱来这里看书。” 老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后来她去了远方，我守着这个书摊，就像守着和她有关的时光。” 风轻轻吹过，书页哗啦作响，像是在回应老人的话，又像是在诉说着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思念。
如今，城市里的书店越来越精致，明亮的灯光，整齐的书架，却少了旧书摊独有的温度。而巷尾的这个旧书摊，就像时光留下的一个温柔角落，承载着无数人的记忆与情感。那些被翻阅过无数次的旧书，带着不同人的温度，在书架上静静等待，等待着下一个懂它们的人，将它们带走，继续书写新的故事。
某个周末的午后，我又来到巷尾的旧书摊。老人依旧坐在小马扎上，指尖夹着烟，目光落在书页间。阳光依旧温柔，书页上的光斑依旧细碎，风里依旧飘着淡淡的墨香。一个刚放学的小男孩，正踮着脚，小心翼翼地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旧童话书，翻开的瞬间，他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发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老人看着他，嘴角又泛起了熟悉的浅笑。我不知道，这本旧童话书会给男孩带来怎样的惊喜，也不知道，这个旧书摊还会在巷尾停留多久，但我知道，只要还有人愿意在旧书摊前驻足，那些藏在书页里的时光与故事，就永远不会消失。或许某天，当我们再次路过巷尾，还能看见那个熟悉的竹书架，还能闻到那缕熟悉的墨香，还能遇见某个藏在文字背后的温暖瞬间，你说，这会不会是时光最温柔的馈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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