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巷口那排老梧桐总在季节更迭时展开细腻的叙事,掌心状的叶片从春芽初绽到秋霜浸染,把岁月的纹路缝进每一道叶脉里。春日里新叶裹着鹅黄的绒絮,像刚睡醒的孩童睫毛,沾着晨露轻颤,风过时便踮着脚尖在枝头跳圆舞曲,将阳光剪成细碎的金箔洒在青石板路上。夏日浓荫如伞,叶片层层叠叠织成绿穹顶,蝉鸣藏在叶隙间,偶有熟透的梧桐子坠地,“嗒” 的一声敲醒午后的静谧,老人们搬来竹椅坐在树下,蒲扇摇落的风里都掺着叶片的清香。
秋光渐深时,梧桐叶开始酝酿一场盛大的告别。先是边缘晕开浅褐的温柔,像被时光悄悄洇染的宣纸,接着色彩逐日浓烈,从橘红到绛紫,每一片叶子都成了独立的画框,装着整个秋天的心事。风起时,千万片叶子便脱离枝头,打着旋儿坠落,有的轻吻地面,有的借着气流再跳一段回旋舞,铺在巷子里的落叶堆,踩上去会发出 “沙沙” 的轻响,那是季节与大地的私语,也是叶片对枝头最后的眷恋。
雨后的梧桐叶更显温润,水珠凝在叶尖迟迟不肯滴落,仿佛要将整个天空的澄澈都锁在这片绿里。有孩童举着油纸伞跑过,伞沿碰落枝头的水珠,溅在衣领上,凉丝丝的触感让孩子咯咯笑起来,笑声惊飞了停在叶上的麻雀,却惊不散叶片间萦绕的潮湿诗意。墙角处,几片被风吹落的叶子陷在积水中,像搁浅的绿舟,倒映着灰瓦白墙与低垂的云层,自成一幅流动的水墨小品。
冬雪降临前,梧桐枝桠会变得疏朗起来,仅余几片顽固的枯叶挂在枝头,在寒风中摇曳。它们褪去了往日的鲜活,却多了几分苍劲的风骨,像老者手中把玩的枯叶蝶,每一道褶皱里都藏着过往的故事。雪落时,白色的绒絮覆盖在枯枝与残叶上,枝桠勾勒出简洁的线条,宛如水墨画中的留白,让整个巷子都浸在素净的意境里。待雪稍融,叶片上会结出薄薄的冰壳,阳光照过时,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像是时光遗落在冬日里的星子。
曾有人在梧桐树干上刻下细碎的文字,岁月将字迹晕染得模糊不清,只余下深浅不一的沟壑,与叶片的脉络遥相呼应。或许是情侣间的誓言,或许是游子的惦念,这些隐秘的心事被梧桐默默收藏,随着年轮生长,融入每一片新叶的肌理中。春日新叶萌发时,仿佛能看见那些文字在绿意里轻轻呼吸;秋日叶片飘落时,又似在将过往的故事轻轻诉说给大地。
暮色四合时,巷子里的路灯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晕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在地面投下交错的光影,像撒了一地的碎月亮。晚归的人踩着光影前行,脚步声与叶片的轻响交织,构成温柔的夜曲。偶有叶片被夜风卷到窗台上,落在翻开的书页间,成了天然的书签,下次再读时,指尖触碰叶片的纹路,仍能感受到当日的温度与气息。
梧桐叶的一生,是时光最温柔的注脚。从嫩芽到浓荫,从绚烂到凋零,它们以静默的姿态见证着巷子里的朝朝暮暮,将四季的流转缝进叶脉,把人间的烟火藏进褶皱。每一片飘落的叶子,都不是结束,而是以另一种方式延续着生命的诗意 —— 或许会化作春泥滋养新的生机,或许会被人拾起夹进书页,或许会在某个清晨被露水唤醒,继续诉说着关于时光与等待的故事。当明年春风再次拂过巷口,新的叶片又将在枝头舒展,那时,是否会有人读懂它们脉络里,那些关于过往的、未说完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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