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深褐色的藤箱静立在衣柜最顶层，藤条编织的纹路里嵌着经年累月的灰尘，边角处磨损的地方露出浅黄的内里，像老人手上褪了皮的老茧。每次踮脚将它抱下来，藤条碰撞发出的 “咯吱” 声总像外婆轻声的呼唤，顺着耳廓钻进心里，搅得那些沉睡的回忆忽然就鲜活起来。我总爱把脸贴在微凉的藤面上，仿佛还能闻到阳光晒过的草木香，混着外婆衣襟上淡淡的皂角味，那是属于旧时光最温柔的气息。
小时候总觉得这只藤箱藏着魔法，外婆每次打开它，总能摸出些让我眼睛发亮的宝贝。有时是裹在碎花手帕里的水果糖，糖纸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含在嘴里能甜一整天；有时是叠得整整齐齐的新衣裳，针脚细密得像春日里的蛛网，穿在身上连风都变得柔软；还有一次，她从箱底翻出个布偶兔子，耳朵上缝着小小的红绒球，说是妈妈小时候的玩具，此刻正眨着黑纽扣眼睛，陪我度过无数个怕黑的夜晚。
记得十岁那年发烧，夜里浑身滚烫得像揣了个小火炉，外婆急得坐在床边直抹眼泪。她颤巍巍地搬来凳子，踩着凳脚取下藤箱，从里面拿出个玻璃瓶子，瓶里装着晒干的金银花。她一边用温水给我擦额头，一边把金银花放进锅里熬煮，药香混着藤箱的草木香在屋里弥漫，我迷迷糊糊间攥着她的衣角，竟觉得连病痛都轻了几分。后来才知道，那些金银花是外婆每年春天爬上山坡采摘的，晒干后仔细收在藤箱里，就盼着家里孩子有个头疼脑热时能派上用场。
藤箱的底层藏着外婆的秘密，那是一沓用红绳系着的旧照片。有张黑白照片里，年轻的外婆梳着麻花辫，穿着蓝布衫，手里捧着藤箱站在老槐树下，笑容比春日的阳光还要明媚。外婆说，这只藤箱是外公当年用三个月的工钱买的，送给她当定情信物，后来跟着她从老家来到城里，装过嫁妆，装过孩子的尿布，也装过一家人省吃俭用攒下的零钱。每次翻到那张照片，外婆的眼睛都会泛起水光，手指轻轻拂过照片里的藤箱，像是在触摸那段再也回不去的岁月。
去年冬天外婆摔了一跤，腿脚变得不利索，再也没法踩着凳子取藤箱了。我把藤箱搬到她的床边，她常常摸着藤条絮絮叨叨地说话，说当年带着藤箱坐火车来城里时的紧张，说第一次用藤箱给妈妈装新书包时的欢喜，说我小时候偷偷翻藤箱找糖吃被她撞见时的窘迫。那些细碎的往事从她嘴里流出，像涓涓细流淌进我的心里，原来这只藤箱里装着的，从来都不是简单的物件，而是外婆一辈子的牵挂与爱。
前几天整理藤箱，在最里面的夹层里发现了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是外婆歪歪扭扭的字迹：“藤箱陪我五十载，装着三代人的暖，盼我的娃们永远平安。” 我拿着纸条蹲在地上，眼泪忽然就止不住地往下掉。原来外婆早就把最深的爱藏进了这只旧藤箱里，那些被时光浸染的藤条，那些藏在角落的小物件，都是她用一生的温柔编织的念想。
如今藤箱的藤条又脆了几分，有些地方甚至开始脱落，但我依然舍不得丢掉它。每次看到它，就像看到外婆坐在藤椅上晒太阳的模样，看到她笑着把糖放进我手心的模样，看到她深夜里为我熬药的模样。这只旧藤箱，早已不是普通的物件，它是外婆爱的容器，是时光的见证，是我心里永远拆不散的暖。只是不知道，等我老了以后，再翻开这只藤箱时，会不会也有那么多温暖的故事，能讲给我的孩子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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