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推开外婆家老屋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最先闯入鼻腔的永远是一股清冽又温润的香气。那香气不像桂花般甜得发腻,也不似茉莉般淡得缥缈,它带着木头特有的厚重感,混着阳光晒过的暖意,悄悄钻进衣领、袖口,像外婆的手轻轻拂过皮肤,让人瞬间安定下来。这香气的源头,是立在卧室角落的那只樟木箱 —— 深褐色的木箱上雕着缠枝莲纹,边角被岁月磨得发亮,铜制的搭扣早已失去最初的光泽,却依然牢牢守着箱里的秘密,也守着我一整个童年的温柔时光。
小时候总爱缠着外婆,要她打开那只神秘的樟木箱。外婆总是笑着摇头,说里面装的都是 “老古董”,小孩子家看不懂。可越是这样,我越好奇,趁外婆在厨房烧饭的间隙,就搬个小板凳坐在木箱前,踮着脚尖摸铜搭扣上的纹路,想象里面藏着会唱歌的小鸟,或是能变出糖果的魔法书。有一次趁外婆不注意,我居然真的抠开了搭扣的缝隙,刚想用力掀开盖子,就被外婆从身后轻轻敲了敲手背。“小馋猫,急什么?等晒完这波太阳,就给你看里面的宝贝。” 外婆的声音里满是笑意,没有半分责备,那一刻,樟木箱的香气似乎更浓了些,裹着外婆的温柔,在空气里慢慢散开。
真正第一次完整看见樟木箱里的东西,是在一个秋日的午后。那天阳光特别好,外婆把木箱搬到院子里的梧桐树下,小心翼翼地打开盖子。一股更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混杂着旧布料的柔软气息,我凑过去一看,眼睛瞬间亮了。箱子里整整齐齐叠着好几件衣裳,有绣着粉色桃花的旗袍,领口处的盘扣像一朵朵小小的蝴蝶结;有藏青色的斜襟棉袄,针脚细密得看不见线头;还有一件小小的百家衣,五颜六色的布块拼在一起,边缘还绣着一圈细碎的小花。“这件旗袍是我年轻时穿的,那会儿你外公总说,我穿这件衣服最好看。” 外婆拿起旗袍,手指轻轻抚过绣线,眼神里满是温柔的怀念,“这件百家衣啊,是你出生的时候,我找街坊邻居每家要了一块布,一针一线缝出来的,想着能保佑你平平安安长大。”
我伸手摸了摸百家衣,布料已经有些发硬,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针脚里的温度。外婆说,那时候日子苦,没什么好东西给我,就想着用最实在的方式,把所有的心意都缝进衣服里。每次我生病发烧,外婆就会把百家衣盖在我身上,坐在床边握着我的手,哼着不成调的童谣,直到我退烧睡着。那些夜晚,我总能闻到百家衣上淡淡的樟木香气,混着外婆身上的皂角味,觉得特别安心,好像再难受的病痛,都能被这股味道驱散。
后来我慢慢长大,去县城上了小学,再后来又去外地读中学,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临走前,外婆总会打开樟木箱,从里面拿出一些东西给我。有时是一包她自己晒的干桂花,让我泡水喝;有时是一双她亲手做的棉鞋,鞋底纳得厚厚的,说冬天穿暖和;还有一次,她拿出一个小小的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几颗用红绳串起来的铜钱,“这是你太奶奶传下来的,戴着能辟邪,你在外头要好好照顾自己。” 外婆把布包系在我的手腕上,红绳有些硌手,可我却觉得心里暖暖的,好像外婆的牵挂,都被这根红绳系在了我身上。
去年冬天,外婆生了一场病,身体大不如前。我赶回家的时候,她正坐在床边,对着樟木箱发呆。看见我回来,她吃力地笑了笑,指着箱子说:“里面还有你小时候的照片,你找找看。” 我打开木箱,在一堆旧衣裳下面,果然找到了一本泛黄的相册。里面的照片不多,有我穿着百家衣的满月照,有我坐在樟木箱上咧嘴笑的照片,还有一张是外婆抱着我,站在梧桐树下,木箱就放在旁边,阳光正好落在我们身上。看着照片里外婆年轻的笑脸,再看看眼前头发花白、眼神浑浊的她,我的鼻子突然酸酸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外婆伸手擦了擦我的眼泪,说:“哭什么呀,人都会老的。这箱子啊,陪了我一辈子,以后就留给你了。里面的东西虽然旧了,可都是念想,看见它们,就像我还在你身边一样。” 那天我抱着樟木箱,闻着熟悉的香气,突然明白,这只箱子里装的从来都不是什么 “老古董”,而是外婆一辈子的爱与牵挂 —— 是对外公的思念,是对我的疼爱,是那些在艰苦岁月里,用一针一线、一言一语编织起来的温暖时光。
现在我也有了自己的小家,把樟木箱放在了卧室的角落。每次整理房间,都会打开箱子看看里面的东西,旗袍的绣线依旧鲜亮,百家衣的布块依旧柔软,铜钱的红绳依旧鲜艳。有时加班到深夜,回到家看见那只樟木箱,闻着熟悉的香气,就会想起外婆坐在梧桐树下的模样,想起她温暖的手掌,想起那些被香气包裹的午后与夜晚。我知道,只要这只樟木箱还在,外婆的爱就永远不会消失,那些藏在箱子里的温暖回忆,会一直陪着我,走过往后的每一个春夏秋冬。
只是不知道,等将来我的孩子长大,我再打开这只樟木箱,给他讲起这些故事的时候,他会不会也像当年的我一样,踮着脚尖,好奇地摸一摸铜搭扣,会不会也能从这清冽的樟木香气里,闻到属于我们一家人的,代代相传的温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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