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深处的巷口总飘着一股淡淡的防锈油气息，那是钟表铺 “时计坊” 独有的味道。铺主陈守义今年七十一岁，双手布满深浅不一的茧子，指缝间常嵌着难以洗净的铜绿。三十年前从父亲手中接过这间铺子时，巷口还能听见此起彼伏的钟表滴答声，如今只剩他这一家仍亮着暖黄的灯。
陈守义从不卖新式电子表，橱窗里陈列的全是需要上弦的机械钟表。有的表盘裂着细纹，有的指针已经氧化发黑，却都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常有年轻人好奇地探头，他也不招揽，只坐在柜台后的木椅上，戴着老花镜打磨齿轮，金属摩擦的轻响在安静的铺子里格外清晰。
去年深秋，一位穿羊毛大衣的女人抱着个漆皮剥落的木盒走进铺子。她掀开盒盖时，陈守义的目光忽然顿住 —— 那是一只民国时期的座钟，钟摆早已停摆，钟面上的罗马数字却依稀能看出当年的精致。“这是我祖父的遗物，” 女人声音带着些微颤抖，“他临终前说，只有时计坊能修好它。”
陈守义小心地将座钟抱到工作台上，拆开底座时发现内部齿轮已严重锈蚀。他从抽屉里翻出泛黄的图纸，那是父亲留下的机械钟表维修手册，纸页边缘早已卷起毛边。接下来的半个月，他每天天刚亮就开工，先用煤油浸泡生锈的齿轮，再用细砂纸一点点打磨，遇到磨损严重的零件，还要亲手用黄铜锻造新的。
女人每周都来探望，每次都看到陈守义坐在工作台前，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眼镜滑到鼻尖上也浑然不觉。有一次她忍不住问：“陈师傅，这钟修起来这么费劲，您收的费用却这么低，图什么呢？” 陈守义放下手中的镊子，指着钟面上刻着的 “时计坊” 三个字说：“我父亲当年给人修钟，从来只看活儿难不难，不看能赚多少钱。这三个字挂在这儿，就得对得起托付。”
修好座钟的那天，女人特意带着女儿来取。当陈守义上好发条，钟摆轻轻晃动起来，清脆的滴答声在铺子里响起时，小女孩惊讶地睁大眼睛，伸手想去摸钟面。陈守义笑着拦住她，从抽屉里拿出一块干净的绒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钟身：“这钟有八十多年了，比你奶奶的年纪都大，得好好爱惜。”
女人要多付些维修费，陈守义却执意不肯，只收下了当初约定的数额。送她们出门时，巷口的梧桐叶正随风飘落，陈守义望着母女俩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布满老茧的双手。他想起父亲临终前的模样，那时父亲已经说不出话，却紧紧抓着他的手，指了指橱窗里的钟表。
今年开春，铺子对面开了一家售卖智能手表的门店，每天播放着热闹的广告，吸引了不少路人驻足。陈守义的铺子依旧安静，偶尔有老主顾来修钟，或是像当初那个小女孩一样好奇的孩子探头张望。有人劝他也进些新式钟表，他却摇了摇头：“我这双手，只会修这些带齿轮的老物件，新式的东西弄不来，也不想弄。”
上个月，一位从外地来的老先生找到铺子，说自己有一块祖传的怀表，找了很多地方都修不好。陈守义接过怀表，打开后盖仔细查看，发现是内部的游丝断了。这种零件现在很难买到，他翻遍了父亲留下的工具箱，终于在一个旧铁盒里找到了一段合适的黄铜丝，花了三天时间，一点点将游丝弯成合适的形状。
修好怀表那天，老先生激动得热泪盈眶，非要给陈守义磕头，被他赶紧拦住。老先生握着他的手说：“陈师傅，您这手艺是真功夫啊！现在像您这样踏实做事的人，不多见了。” 陈守义只是笑着说：“都是应该做的，既然接了活儿，就得尽力修好。”
傍晚关店时，陈守义会把橱窗里的钟表一个个上好发条，让它们在夜里也能发出滴答声。他说这样做，是怕这些老物件觉得孤单。有时他会坐在柜台后的木椅上，听着满屋子的滴答声，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梦里常回到小时候，父亲教他辨认齿轮的模样，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工作台上，空气中飘着和现在一样的防锈油气息。
巷子里的邻居们都说，陈守义这辈子太固执，守着间老铺子，赚不了什么大钱，也没享过什么福。但陈守义从不这么想，他觉得能守着这些老钟表，听着它们的滴答声，看着每一件修好的物件回到主人身边，就是最大的满足。就像父亲当年一样，他把自己的时光，都融进了这些铜齿轮的转动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上个月的一个雨天，陈守义在整理铺子时，发现了一个被遗忘在角落的木箱，里面装着父亲年轻时修复的钟表零件，还有一本厚厚的记账本。翻开账本，里面记录着每次修钟的日期、物件名称，还有顾客的名字，有的名字后面还画着小小的笑脸。他想起父亲常说的话：“修钟不光是修物件，也是在修人心。人家把珍贵的东西托付给你，就是信你，不能让人家失望。”
如今，陈守义依旧每天守着时计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橱窗里的钟表换了一批又一批，有的被主人取走，有的因为找不到主人，就一直陈列在那里，成为铺子里的老伙计。他的双手越来越粗糙，背也比以前更驼了，但每当有人带着需要修复的钟表走进铺子，他的眼睛里总会泛起光亮，仿佛那些铜齿轮的转动，能让时光慢下来，也让这份坚守，永远传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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