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里醒着的人

窗帘缝隙漏进的微光在地板上画出细长的线条，林薇盯着那道光影已经快两个小时。客厅挂钟的滴答声比白天清晰十倍，每一声都像小锤子轻轻敲在神经上，让原本就紧绷的思绪更难松弛。她翻了个身，棉质床单摩擦皮肤的触感格外明显，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这份属于深夜的寂静，又或者说，是怕承认自己又一次陷入了醒着的困境。

书架上那本没看完的小说还摊开在睡前的位置，书页上的字迹在昏暗里模糊成一团。林薇记得睡前特意泡了杯温牛奶，还在卧室点了薰衣草香薰，这些曾帮她快速入眠的方法，今晚全都失了效。她起身赤脚踩在地板上，凉意从脚底蔓延上来，却没能让混沌的大脑清醒半分，反而让那些白天被忙碌压下去的念头，像潮水般涌了上来。

去年深秋的那个雨夜突然跳进脑海。那天林薇加班到十点，走出写字楼时才发现下起了大雨，没带伞的她站在门口犹豫，却看见父亲撑着伞站在对面的公交站台。父亲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了大半，肩膀上也淋得有些透，手里还提着一个保温袋，说妈妈炖了她爱吃的排骨汤，怕凉了就一直揣在怀里。回家的路上父亲没怎么说话，只是把伞更多地偏向她这边，自己半边身子都露在雨里。

那时候她还没意识到，这样寻常的温暖会在后来的日子里变成反复出现的回忆。今年春天父亲突发心脏病住院，手术那天林薇在手术室门口守了六个小时，直到医生说手术成功，她才靠在走廊的墙上哭出声。从那以后，她开始频繁地在夜里醒来，有时是想起父亲住院时虚弱的样子，有时是担心家里的琐事，越想越清醒，越清醒越难入睡。

有天夜里她实在睡不着，索性起身走到阳台。小区里的路灯亮着暖黄色的光，偶尔有晚归的汽车驶过，车灯在路面上拉出短暂的光带。她想起小时候，有次发烧到深夜，父亲也是这样抱着她坐在阳台的藤椅上，给她讲星星的故事，说每颗星星都是一个守护着别人的人。那时候她依偎在父亲怀里，听着父亲的声音，很快就睡着了，从没想过长大后会有这样多的夜晚，只能自己独自面对黑暗。

上个月林薇去医院复查，医生说父亲的恢复情况很好，让她不用太担心。她嘴上答应着，心里却还是忍不住想很多。工作上最近有个重要的项目，团队里的同事各有各的想法，协调起来很费力；母亲的膝盖不好，最近又说疼得厉害，却总说没关系，不让她操心；还有弟弟马上要高考，每天复习到深夜，她想多照顾弟弟，却又怕自己的焦虑影响到他。这些事情像细小的石子，一颗颗堆在心里，白天忙碌的时候不觉得，到了夜里，就全都浮了上来。

有次深夜，林薇在朋友圈看到高中同学苏晓发的动态，说自己最近也总是失眠，于是私信跟苏晓聊了起来。苏晓说她是因为工作压力太大，最近接手了一个难度很大的项目，每天都担心做不好，晚上躺在床上就开始想方案，越想越睡不着。两个人聊了很久，从高中时一起熬夜复习，到现在各自面对生活的压力，突然发现原来很多人都在深夜里醒着，只是大家都把这份疲惫藏在了白天的忙碌里。

那天之后，林薇开始尝试着调整自己。她不再强迫自己一定要睡着，而是在醒着的时候做些轻松的事情。有时候会在书桌前写日记，把心里的想法都写下来，像是把堆积在心里的石子一颗颗搬开；有时候会听些舒缓的音乐，跟着旋律轻轻哼着，让思绪慢慢放松；还有时候会看几页轻松的散文，那些温柔的文字像春风一样，慢慢抚平心里的焦虑。

上周六的晚上，林薇陪父亲在小区里散步。父亲的脚步比之前稳健了很多，还跟她说起小区里最近新种的花，说等夏天开花了肯定很好看。回家后她洗漱完躺在床上，没有像往常一样担心自己会不会失眠，只是闭上眼睛，回想傍晚和父亲散步时的场景，还有父亲脸上的笑容。不知过了多久，她竟然慢慢睡着了，这是她最近几个月来，睡得最安稳的一个晚上。

第二天早上醒来，阳光透过窗帘照进卧室，鸟儿在窗外叽叽喳喳地叫着。林薇伸了个懒腰，感觉身体格外轻松。她走到客厅，看见父亲正在厨房里准备早餐，母亲坐在餐桌旁择菜，弟弟在房间里背书，一切都那么寻常，却又那么温暖。她突然明白，那些深夜里的清醒，或许也是生活的一部分，它让她更清楚地知道自己在乎什么，也让她学会了如何在忙碌和焦虑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平静。

现在的林薇，偶尔还是会在夜里醒来，但她不再像以前那样焦虑。她会起身喝杯温水，或者坐在书桌前看会儿书，等到有了睡意再回到床上。她知道，生活里总有一些事情会让人担心，总有一些夜晚会让人清醒，但只要身边有关心的人，只要心里有温暖的回忆，就总能找到面对黑暗的勇气，也总能等到属于自己的那场安稳睡眠。

深夜里醒着的人，或许都在等待着什么。等待一场能驱散焦虑的睡意，等待一个能卸下疲惫的清晨，等待那些藏在生活里的温暖，一点点照亮心里的角落。而林薇知道，这些等待都不会白费，就像每个深夜之后总会迎来黎明，那些醒着的时光，终会在某个清晨，变成心里最柔软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