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瓦白墙的巷弄深处，总藏着些与雨相关的老故事。檐角垂落的铜铃还沾着昨夜的露水，风便裹着湿意从街口漫进来，卷起墙根下积年的青苔气息。那气息里混着煤炉余温、老樟木香气，还有竹篮里未晒透的棉布味道，像极了祖母针线笸箩里藏着的旧时光。
最先察觉异常的是巷口那棵老槐树。平日里总爱晃着枝叶逗弄路过的孩童，此刻却忽然静下来，叶子一片片绷直了，连停在枝桠间的麻雀都敛了翅膀，缩着脑袋往巢里钻。卖麦芽糖的老汉推着吱呀作响的木车往巷子里躲，车把上挂着的铜铃铛叮当作响，与天边滚来的闷雷撞在一起，倒像是给这场雨敲起了前奏。
云层压得极低，像是浸了水的棉絮要从天上沉下来。巷子里的人家开始忙着收东西，王阿婆踮着脚把晾在竹竿上的蓝布衫往屋里拽，竹夹碰撞的声音在风里飘得老远。隔壁李家的小子正趴在窗台上糊纸鸢，竹篾刚搭好骨架，雨点就 “啪嗒” 一声砸在窗纸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他慌慌张张地把纸鸢往八仙桌下塞，抬头就看见祖母端着青瓷茶碗从里屋走出来。老人家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用一支银簪绾着，蓝布斜襟褂子上还绣着朵小小的栀子花。“莫慌，” 祖母把茶碗放在桌上，声音慢悠悠的，“这雨啊，是攒了好些日子的，要好好下一场才肯停呢。”
话音刚落，雨就下大了。起初还是零星的雨点，转眼间就成了密不透风的雨帘，“哗啦啦” 地浇在青瓦上，又顺着屋檐流下来，织成一道道晶莹的水线。巷子里的积水渐渐漫过石板缝，把嵌在里面的青苔泡得愈发鲜亮。几只蜗牛慢悠悠地从墙根爬出来，背着半透明的壳，在湿滑的墙面上留下浅浅的痕迹。
李家小子趴在窗台上，看着雨里的世界。对面杂货店的木门板关得严严实实，只有门楣上挂着的 “便民杂货” 木牌还在风里晃。巷口的老槐树被雨打得弯下腰，枝叶上的水珠不断往下滴，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小的水花。偶尔有撑着油纸伞的人从巷子里走过，伞面是素雅的蓝布，伞骨是结实的竹材，走在雨里，“咯吱咯吱” 的声音混着雨声，格外有味道。
祖母坐在桌边，手里拿着针线，正在给小子缝一件新的布褂子。窗纸上的雨痕越来越多，渐渐连成一片，把外面的世界晕染成模糊的水墨画。她时不时抬头看看窗外，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像是在回忆什么往事。“从前啊，你祖父也爱在这样的雨天里待着，” 祖母的声音轻轻的，混着雨声飘进小子耳朵里，“他会搬一把竹椅坐在廊下，泡一壶老茶，看着雨打芭蕉，能坐一下午呢。”
小子好奇地问：“祖母，芭蕉在哪里呀？” 祖母笑着指了指后院：“后院就有，只是现在还小，等再过些日子，就能长得比屋檐还高了。从前后院的芭蕉长得可茂盛了，雨一打，‘沙沙’的声音可好听了。你祖父说，那是雨在跟芭蕉说话呢。”
雨还在下，巷子里的积水已经没过了脚踝。不知谁家的猫从墙头上跳下来，抖了抖身上的水珠，“喵呜” 叫了一声，又钻进了旁边的柴火垛里。卖豆腐的梆子声从巷口传来，断断续续的，被雨声遮去了大半。祖母把缝好的布褂子放在桌上，伸手摸了摸小子的头：“走，咱们去看看后院的芭蕉。”
两人撑着一把旧油纸伞，踩着积水往后院走。油纸伞的伞骨有些陈旧，却依旧结实，伞面上印着的梅花图案已经有些褪色，却透着一股子老物件的温润。后院的芭蕉果然还小，只有半人高，宽大的叶子被雨打得微微下垂，叶尖上挂着晶莹的水珠。祖母蹲下身，轻轻拂去叶子上的水珠，眼神里满是温柔：“等它长大了，咱们就在这芭蕉树下摆张桌子，雨天里喝茶、讲故事，多好啊。”
小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伸手去接从芭蕉叶上滴下来的水珠。水珠落在手心里，凉凉的，带着一丝清甜。他抬头看着祖母的脸，在雨雾里，祖母的笑容格外温暖，就像这雨天里的炉火，让人心里暖暖的。
雨渐渐小了些，天边透出一点点微弱的光。巷子里的积水开始慢慢退去，露出湿漉漉的青石板。几只麻雀从巢里飞出来，在枝头蹦蹦跳跳，叽叽喳喳地叫着，像是在庆祝雨停。王阿婆又把蓝布衫晾回竹竿上，竹夹碰撞的声音比之前轻快了许多。
李家小子和祖母回到屋里，祖母把青瓷茶碗重新斟满，茶香混着雨后的清新气息，在屋里弥漫开来。他喝了一口茶，暖暖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去，舒服极了。窗外，雨已经停了，只有屋檐上还偶尔有几滴水珠滴下来，“嘀嗒、嘀嗒” 的声音，像是在为这场雨收尾。
巷子里渐渐热闹起来，孩子们踩着水洼追逐打闹，笑声清脆。卖麦芽糖的老汉又推着木车走了出来，铜铃铛的声音在雨后的空气里格外响亮。杂货店的木门板被拉开，老板探出头来，笑着和路过的邻居打招呼。
祖母坐在窗边，手里依旧拿着针线，目光却望向了巷口。小子趴在她身边，看着外面的景象，心里忽然觉得，这样的雨天真好，有雨声，有故事，还有祖母温暖的陪伴。他不知道，多年以后，当他想起这个雨天，会想起青瓦上的雨声、芭蕉叶上的水珠，还有祖母手里的针线和青瓷茶碗里的茶香，这些都会成为他记忆里最温暖的片段。
雨停后的天空格外蓝，几朵白云慢悠悠地飘着。巷子里的青石板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透着淡淡的光泽。远处传来几声鸟鸣，清脆悦耳。小子忽然想起祖母说的话，雨是在跟芭蕉说话，那此刻，这雨后的世界，是不是也在跟每一个人说着温柔的故事呢？
免责声明：文章内容来自互联网，本站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真实性请自行鉴别，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如有侵权等情况，请与本站联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