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玛沟的雪开始吞帐篷时，丹增正用冻裂的手给 “疾风” 系防滑爪套。这条混种藏獒的爪子已经被冰碴划出血痕，却仍死死扒着雪堆，喉咙里滚出低沉的警告。营地中央那顶印着 “VIP 尊享” 的橙色帐篷最先塌掉，棉絮混着积雪喷出来，像极了某些旅游平台宣传页上炸开的礼花。
一百二十七个 “徒步爱好者” 挤在残存的六顶帐篷里，羽绒服上的 logo 比救援信号更醒目。有人举着冻关机的卫星电话哭诉，说花三万八买的 “全地形保障套餐” 里写着 “极端天气无忧撤离”；有人对着埋到膝盖的积雪咒骂，抱怨牦牛队没能按时送上来的香槟和牛排。丹增往火堆里添了块牛粪，看着这些把珠峰当网红打卡点的城里人，突然想起三天前接团时的情景 —— 有人穿着运动鞋就要进沟，说 “向导带着还能丢不成”；有人拒绝携带防寒睡袋，坚信 “酒店标准的帐篷肯定暖和”。
“疾风” 突然吠起来，前爪指向西侧的山谷。丹增摸出怀里皱巴巴的路线图，那是他用十年向导经验手绘的，比景区发放的 “官方路线图” 多了三条应急便道。雪已经没到大腿根，对讲机里全是杂音，景区派来的大巴车在二十公里外就陷了辙，所谓的 “专业救援队” 还在大本营清点物资。人群里突然爆发出骚动，一个穿 Gucci 冲锋衣的女人尖叫着摔倒，她的登山杖断成两截，据说那是限量款的碳纤维制品。
“跟着狗走！” 丹增解开系在腰间的绳索，把一端缠在 “疾风” 的 harness 上。藏獒立刻领会意图，踏着积雪开出一条浅痕。一百二十七个人自动排成歪歪扭扭的长队，绳索像条脆弱的脐带，把这些平日里互不搭理的 “高端客户” 连在一起。有人还在计较排序，说自己付的费用该走在前面；有人偷偷把沉重的相机包塞给旁边的大学生，美其名曰 “年轻人多锻炼”。丹增回头瞪了一眼，那些昂贵的户外装备在暴雪里成了笑话 —— 防水冲锋衣挡不住灌进领口的雪，专业登山靴里全是融化的冰水。
“疾风” 突然停住脚步，鼻子贴在雪地上嗅个不停。丹增立刻挥手让队伍暂停，用冰镐敲了敲地面，冰层下传来空洞的回响。这里是去年雪崩形成的暗河，积雪表面看着坚固，踩上去能直接坠到十米深的冰窟。他想起昨天景区开会时，负责人拍着胸脯说 “所有路线都经过安全排查”，可眼前这条被雪覆盖的死亡陷阱，根本没出现在任何官方文件里。人群里响起倒吸冷气的声音，有人开始念叨 “早知道加钱买直升机救援服务”，却没人记得报名时客服说过 “该区域直升机无法抵达”。
撤离到第三个补给点时，天已经擦黑。“疾风” 趴在雪地上不肯动，舌头吐得老长，爪子上的伤口渗出血珠，在雪地上晕开小小的红点。丹增解开自己的藏袍裹住狗，又把仅剩的半块压缩饼干掰了大半给它。人群围着烧旺的篝火争抢食物，有人发现补给箱里没有标注 “有机” 的能量棒，当场摔了保温壶。丹增看着这些人，突然觉得很讽刺 —— 他们愿意花几千块买顶网红帐篷，却不肯听向导一句 “带足干粮” 的劝告；愿意为朋友圈的照片在海拔五千米熬夜，却在真正的危险面前溃不成军。
雪势稍减时，“疾风” 再次站了起来，耳朵警惕地竖着。远处传来牦牛的铃铛声，景区的救援队终于带着物资赶到，领头的人举着喇叭喊 “大家不要慌，组织有序撤离”。人群立刻涌过去，把丹增和他的狗挤到了边缘。有人对着镜头哭诉自己的 “生死劫”，说 “全靠景区救援及时”；有人忙着整理发型，准备接受后续的媒体采访。丹增蹲下来给 “疾风” 包扎伤口，藏獒舔了舔他的手背，眼里映着篝火的光。
清点人数时少了三个，景区工作人员急得满头大汗。丹增让 “疾风” 顺着气味追踪，半小时后在一处避风的石缝里找到了他们 —— 三个人正围着便携炉煮咖啡，说 “这里信号比营地好，先拍条抖音再说”。被扶出来时，有人还抱怨救援来得太慢，耽误了他 “卡点发布动态”。丹增没说话，只是摸了摸 “疾风” 的头，这条狗今天走的路，比景区救援队一周的巡逻里程还长。
夜色渐深时，大巴车终于出现在视野里。人群欢呼着涌过去，没人再看丹增和他的狗一眼。景区负责人过来拍他的肩膀，说 “这次多亏你了，奖金会打给你”，语气像在打发一个临时工。丹增看着那些消失在车灯里的背影，突然想起出发前有人问他 “向导费能不能打折”，当时他笑着说 “命没法打折”，现在看来，有些人的命确实比折扣还廉价。
“疾风” 突然对着雪山叫了几声，丹增抬头望去，月光下的珠峰泛着冷硬的光。据说明年景区要推出 “登顶体验套餐”，就算是新手也能 “轻松征服世界之巅”。他不知道那时还会不会有暴雪，会不会有更多人抱着 “花钱买安全” 的念头闯进这片雪山。只是他清楚，下次再遇到危险，能指望的或许还是这条狗，而不是那些印在宣传册上的 “保障承诺”。
雪又开始下了，丹增裹紧藏袍往回走，“疾风” 跟在他身后，爪子踩在雪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远处的游客已经开始在朋友圈发 “劫后余生” 的感慨，配图里没有向导，没有藏獒，只有他们自己和雪山的合影。丹增掏出手机，信号格终于跳出一格，他想给妻子报个平安，却先收到了旅游平台的推送：“珠峰徒步新套餐上线！专业向导全程护航，极端天气零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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