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老院子里的菜园子保卫战

入伏后的东北乡下，日头一竿子高就晒得柏油路冒热气。王大爷揣着搪瓷缸子蹲在院门口的老榆树下，盯着墙根那片蔫头耷脑的菜园子直嘬牙花子。去年这时候，架上的黄瓜能坠弯竹竿，茄子紫得发亮，西红柿红得像小灯笼，如今一场连旱带涝的怪天气下来，小白菜蔫成了抽抽纸，豆角藤子趴在地上打不起精神，连最耐活的辣椒都掉了半截叶子。

“这园子不能就这么荒了！” 王大爷 “哐当” 一声把缸子墩在石磨上，嗓门震得院墙上的爬山虎都晃了晃。他这辈子就认一个理，庄稼人得守着土地过日子，哪怕就这么三分地的菜园子，也是老两口半年的菜篮子。抄起墙角那把磨得锃亮的镰刀，王大爷先把枯掉的豆角藤子割下来，捆成一捆摞在墙根，准备傍晚烧火做饭时当引柴。

割完枯藤，王大爷回屋翻出了压在箱底的老物件 —— 那是个铁皮包边的木犁，还是他年轻时跟老父亲学种地用的。木犁把手上的包浆亮得能照见人影，犁尖虽然锈了点，磨一磨照样能用。他扛着木犁往菜园走，路过西厢房时，窗棂里探出张布满皱纹的脸，是王大娘。“你这老东西，晌午头的日头多毒，等凉快了再干不行？” 王大娘手里攥着块蓝布帕子，语气里满是嗔怪，脚却已经迈向了灶台，准备烧点绿豆汤解暑。

王大爷没应声，只是嘿嘿笑了两声，把木犁插进菜园的土垄里。久旱逢涝的土地板结得厉害，一犁下去只能划开道浅沟。他不着急，先把板结的土块用锄头敲碎，再用耙子把土搂得松松软软。这活儿费力气，没一会儿他的粗布褂子就湿透了，贴在背上像块黑膏药。王大娘端着绿豆汤过来时，看见他正蹲在地里，用手指扒拉着土块，嘴里还念叨着：“这土得透气，不然菜苗扎不下根。”

歇晌的时候，老两口坐在老榆树下，王大娘给王大爷递了块粗瓷碗，碗里的绿豆汤凉丝丝的，喝下去从嗓子眼爽到心坎里。“你说咱这菜园子，还能种点啥？” 王大娘问。王大爷摸出烟袋锅，填上烟丝点着，猛吸了一口说：“种点晚豆角、秋黄瓜，再栽几棵白菜，赶在霜降前肯定能收一茬。” 他心里早有盘算，前几天去镇上赶集，特意跟种子站的老李头要了些晚熟品种的菜籽，就等着把地整好播种。

下午的日头没那么毒了，王大爷又钻进了菜园子。他先用绳子在地里拉出线，把土垄分得整整齐齐，跟列队的士兵似的。然后从屋里抱来一捆稻草，铺在土垄之间的沟里。“这稻草能保墒，还能挡草，等烂了就是好肥料。” 他跟过来帮忙的邻居二柱子解释。二柱子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在城里打工刚回来，见王大爷这么上心，也撸起袖子帮着铺稻草。“大爷，您这办法还是老辈人传下来的吧？我在城里超市买的菜，都没您这菜园子里的有味道。” 二柱子一边铺稻草一边说。王大爷听了，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那可不，咱庄稼人侍弄地，靠的就是老法子，管用！”

铺完稻草，就该播种了。王大爷从布口袋里倒出菜籽，小心翼翼地捏在手里，每走一步就往土里撒上一小撮，密度掌握得刚刚好。撒完菜籽，他又用耙子轻轻把土盖在上面，力度轻得像怕碰疼了刚睡醒的娃娃。二柱子看得直咋舌：“大爷，您这手艺，比城里的园丁还专业。” 王大爷摆摆手：“啥专业不专业的，种了一辈子地，这点门道早刻在骨子里了。”

播种完没几天，天就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雨丝落在菜园里，打在稻草上沙沙作响。王大爷站在屋檐下，看着雨水滋润着土地，脸上笑开了花。“这雨下得好，菜苗准能出得齐。” 他跟王大娘说。果然，雨停后的第三天，菜园里就冒出了一层嫩绿的芽尖，像撒在地里的绿宝石。王大爷每天早上都要去菜园子里转一圈，看看菜苗的长势，发现有杂草就赶紧拔掉，看见有虫子就用手捏掉，比照看自家孙子还上心。

过了半个月，菜苗长得有半尺高了，绿油油的一片，把整个菜园子都染绿了。晚豆角的藤蔓开始往竹竿上爬，秋黄瓜开出了嫩黄色的小花，蝴蝶在花丛中飞来飞去，连空气里都飘着股清清爽爽的菜香味。王大娘摘了根刚长出来的黄瓜，用衣角擦了擦就递给王大爷：“你尝尝，这味儿跟小时候吃的一模一样。” 王大爷咬了一口，脆生生、甜津津的，汁水顺着嘴角往下流。“还是咱自己种的菜好吃，城里买的，没这股子鲜劲儿。”

那天傍晚，二柱子带着城里回来的女朋友来串门，一进院子就被菜园子吸引住了。姑娘蹲在黄瓜架下，看着满架的黄瓜惊叹道：“这黄瓜长得真好，比超市里的新鲜多了。” 王大娘听了，赶紧摘了几根黄瓜、一把豆角，塞到姑娘手里：“拿着，回家炒着吃，都是自己种的，没打农药。” 姑娘不好意思地推辞，二柱子却说：“婶子您别客气，我大爷大娘种的菜，我小时候可没少吃。”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菜园子里，给绿油油的菜叶镀上了一层金边。王大爷坐在老榆树下，看着满园的生机，手里的烟袋锅冒着袅袅青烟。王大娘在厨房里忙活，锅里炖着豆角土豆，香味飘得满院子都是。二柱子和他女朋友坐在石磨上，听王大爷讲过去侍弄菜园子的趣事，时不时发出阵阵笑声。

风从院墙外吹进来，带着田野里的青草香，老榆树的叶子沙沙作响，像是在附和着院子里的欢声笑语。菜园子里的豆角藤还在往上爬，黄瓜花还在迎着夕阳绽放，谁也不知道这片小小的菜园子，还能孕育出多少惊喜。也许等到秋天，这里会挂满沉甸甸的果实；也许明年春天，这里又会种下新的希望。而王大爷知道，只要他还能动，就会守着这片菜园子，守着老院子里的烟火气，守着这份刻在骨子里的庄稼人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