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的樟木箱

祖母的卧室里立着一只深褐色的樟木箱,箱体表面刻着缠枝莲纹样,边角处裹着铜皮,经年累月的摩挲让铜皮泛出温润的光泽。这只箱子是祖母嫁入家中时带来的嫁妆,算起来已有七十余年的光景。每当梅雨季来临,屋子里总会弥漫开淡淡的樟木香气,那香气里藏着岁月的褶皱,也藏着我童年许多细碎的记忆。

幼时我总爱趴在樟木箱上,指尖顺着那些凹凸的花纹游走,听祖母讲过去的故事。她会从箱子里取出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每一件都带着阳光与樟木混合的味道。有靛蓝粗布的褂子,领口处缝着细细的白布滚边;有绣着海棠花的夹袄,针脚细密得仿佛能看见当年灯下穿针引线的身影;还有一条藏青色的绸裙,裙摆处绣着几尾游鱼,虽已有些褪色,却依旧能想见当年的雅致。

祖母的樟木箱

祖母说,这条绸裙是她十八岁生日时,父亲特意请镇上最好的绣娘做的。那年她穿着这条裙子去看庙会,街上的人都夸裙子好看,连巷口卖糖人的老师傅都多给了她一颗麦芽糖。说到这里时,祖母的眼角会泛起柔和的光,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热闹的庙会午后。她的手指轻轻拂过裙摆上的鱼纹,像是在触碰一段遥远却鲜活的时光。

樟木箱的底层藏着一些旧书信,信纸已经泛黄发脆,字迹却依旧清晰。那些信大多是祖父年轻时在外做工时写来的,字里行间满是对家人的牵挂。有一封写于冬日,信里说北方的雪下得很大,夜里睡觉要盖两床被子,还说给祖母和孩子们买了些棉花,托同乡带回去,让她们做件新棉袄过冬。祖母每次读这些信,声音都会变得格外轻柔,有时读到动情处,眼角会悄悄湿润。她常说,那时候日子虽然苦,但心里是暖的,因为知道远方有人在惦记着自己。

我十岁那年,祖母生了一场重病,病好后身体大不如前。有一天,她把我叫到身边,打开樟木箱,慢慢整理里面的东西。她指着那件靛蓝粗布褂子说,这是她刚嫁过来时穿的,那时候家里穷,只有这一件像样的衣服,逢年过节才舍得拿出来穿。又指着那些书信说,这些都是你祖父留下的念想,以后要好好保管。她一边说,一边把一些首饰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红布包里,那是她年轻时戴过的银镯子和银耳环,虽然样式已经过时,却被擦拭得锃亮。

祖母说,这些东西跟着她一辈子,见证了家里的起起落落,也见证了孩子们的长大成人。她希望我以后看到这些东西,就能想起曾经的日子,想起家人之间的情谊。那天阳光很好,透过窗棂洒在樟木箱上,把那些旧物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祖母的声音很轻,却像一粒种子,在我心里扎下了根。

后来我上了中学,住在学校里,只有周末才能回家。每次回家,我都会先去祖母的卧室,看看那只樟木箱。有时祖母会坐在箱子旁边做针线活,看到我回来,就会笑着拿出一些她烤的饼干,或者给我讲一些过去的趣事。樟木的香气混合着饼干的甜味,成了我记忆里最温暖的味道。

去年冬天,祖母永远地离开了我们。处理完后事,我打开了那只樟木箱,里面的东西依旧摆放得整整齐齐。靛蓝粗布褂子、绣着海棠花的夹袄、藏青色的绸裙,还有那些泛黄的书信,都静静地躺在那里,像是在等待着被再次翻阅。我拿起一件小小的棉袄,那是祖母当年给我做的,针脚有些歪歪扭扭,却是她一针一线缝出来的。抚摸着柔软的布料,我仿佛又看到了祖母坐在灯下做针线活的样子,她的眼睛虽然有些花了,却依旧专注地把每一针都缝得扎实。

现在,那只樟木箱放在我的卧室里。每当我遇到烦心事,或者感到迷茫的时候,就会打开箱子,看看里面的旧物。樟木的香气依旧浓郁,那些旧物仿佛带着祖母的温度,能让我的心慢慢平静下来。我知道,祖母虽然离开了,但她留下的这些东西,还有她对家人的爱,会一直陪伴着我,指引我在人生的道路上坚定地走下去。

有一次,我带着女儿来看这只樟木箱。女儿好奇地摸着箱子上的花纹,问我这是谁的。我告诉她,这是太祖母的箱子,里面装着太祖母的故事,也装着我们家的故事。我拿起那封祖父写的信,读给女儿听,虽然她还小,听不懂信里的内容,但她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好奇。我想,等她长大了,我会把这些故事一一讲给她听,让她知道,在我们家的岁月里,曾有过这样一位慈祥的太祖母,曾有过这样一段充满温情的时光。

樟木箱依旧立在那里,像一位沉默的老者,见证着时光的流转,也守护着一个家庭的记忆。它身上的铜皮或许会越来越亮,箱体上的花纹或许会越来越浅,但那些藏在里面的故事,那些蕴含其中的爱与温暖,却会永远鲜活,永远不会褪色。因为它们早已融入了我们的血脉,成为了我们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在岁月的长河里,静静流淌,代代相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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