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手工艺品，很多人会想到玉雕的温润、木雕的厚重，却少有人留意藏在方寸之间的榄雕。一颗拇指大小的乌榄核，在匠人手中几经雕琢，就能变成亭台楼阁、人物市井，甚至藏下“核舟记”里的千古绝唱。这种诞生于岭南水乡的民间技艺，带着浓郁的烟火气和指尖的温度，悄悄传承了数百年。
第一次见到榄雕成品时，我着实被惊艳了一把。朋友递来一个巴掌大的锦盒，打开瞬间，一颗深褐色的榄核静静躺在丝绒上，看似不起眼，凑到放大镜下才发现别有洞天：核身上雕着一座玲珑的拱桥，桥上有三个须发分明的老者，或拱手交谈，或抬眼望云，连衣褶的纹路都清晰可见。更绝的是核的另一面，雕着半开的窗棂，窗内隐约能看到案几上的书卷，仿佛下一秒就有文人墨客推门而出。朋友说这是老匠人花了整整一个月才完成的作品，每一刀都藏着功夫，这话我信，毕竟在如此微小的载体上做文章，光是静下心来就不容易。
想要真正了解榄雕，得从选材开始。不是所有的乌榄核都能用来雕刻，老匠人挑核就像挑宝贝，要选树龄超过二十年的乌榄树结的果，这样的核质地坚硬、密度均匀，雕刻时不容易开裂。每年秋天乌榄成熟，匠人会亲自去果园挑选，摘下的果子先放在通风处阴干，去掉果肉后，还要再筛选一遍，把有虫眼、纹路不规整、大小不合适的都剔除。剩下的优质榄核，还要用温水浸泡、刷洗，去除表面的油脂和杂质，再晾干数月，让核的质地更稳定，这一步叫做“养核”，急不得，要是没养到位就动手雕刻，后期很可能因为核的内部水分变化导致作品开裂，之前的功夫就全白费了。
养好的榄核，就等着匠人赋予它生命了。榄雕的工具看着简单，却都是匠人根据自己的习惯定制的，最常用的有平刀、圆刀、斜刀、尖刀，还有一些比绣花针还要细的特制刀具，用来雕刻细节。刚开始学雕刻的人，都会从简单的图案入手，比如刻一朵花、一片叶子，先练手感。我曾经见过一位学徒练习刻线条，握着细小的刻刀，手腕微微用力，一刀一刀慢慢划，稍微不留神，线条就歪了，只能重新换一颗核再来。师傅在旁边看着，不怎么说话，只有等学徒实在找不到感觉时，才会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带着他感受力度：“榄雕拼的不是力气，是巧劲，要让刀跟着你的想法走，不是你跟着刀跑。”
等手感练熟了，才能开始雕刻复杂的作品。一件完整的榄雕作品，要经过画稿、打坯、细雕、打磨、上蜡这几个步骤。画稿是基础，匠人会先用铅笔在榄核上轻轻勾勒出图案的轮廓，哪里是主体，哪里是细节，都要规划好。因为榄核是立体的，还要考虑到各个角度的观赏性，所以画稿时要反复调整，有时候一张稿子要改五六遍才能满意。打坯就是用平刀和圆刀把多余的部分去掉，勾勒出作品的大致形态，这一步要掌握好分寸，多去掉一点就可能毁掉整个作品，所以匠人都很谨慎，往往会留一点余地，后续细雕时再慢慢调整。
细雕是最费功夫的环节，也是最能体现匠人功力的地方。就像之前看到的那座拱桥作品，桥上老者的胡须、衣褶，窗棂的纹路，都是用特制的细尖刀一点点刻出来的。匠人雕刻时，眼睛几乎要贴在榄核上，手里的刻刀在核身上游走，时而轻挑，时而深挖，神情专注得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我问过一位老匠人，长时间这样雕刻会不会眼睛累，他笑着说：“习惯了，刚开始学的时候，眼睛酸得直流眼泪，晚上回家看东西都模糊，慢慢练出来就好了。”细雕完成后，还要用细砂纸轻轻打磨作品表面，让它变得光滑细腻，再用棉签蘸一点蜂蜡，均匀地涂抹在作品上，既能保护榄核，又能让它的光泽更温润，这最后一步做完，一件榄雕作品才算真正完成。
榄雕在岭南地区有着悠久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明清时期。那时候，广州是重要的通商口岸，榄雕因为体积小、便于携带，成了很多人喜爱的工艺品，不仅在国内受欢迎，还远销海外。据说清代的时候，有匠人雕刻的“核舟”，舟上有门窗，还能开合，舟内的人物栩栩如生，连船上的缆绳都能活动，这样的作品在当时堪称奇迹。不过，榄雕的传承也并非一帆风顺，随着现代工业的发展，很多手工艺品都被机器生产取代，榄雕也曾经面临过无人问津的困境。
好在还有一些匠人坚守着这份手艺。在广州的一条老巷里，我见到了非遗传承人李师傅，他从事榄雕已经四十多年了，手上布满了细小的伤口，那都是常年握刻刀留下的痕迹。李师傅说，他从小就喜欢雕刻，十几岁就跟着父亲学做榄雕，那时候学手艺很辛苦，没有工资，还要帮师傅做杂活，很多一起学的伙伴都中途放弃了，但他因为喜欢，一直坚持了下来。“刚开始做榄雕，是为了谋生，后来做着做着，就有了感情，觉得不能让这门手艺在我手里断了。”李师傅说，为了让榄雕被更多人了解，他还尝试在传统图案的基础上，加入一些现代元素，比如雕刻动漫人物、城市地标等，吸引年轻人的关注。
现在，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关注榄雕这门传统手艺，有些还主动上门拜师学艺。李师傅说，他现在收了五个徒弟，最大的三十多岁，最小的才二十出头。这些年轻徒弟不仅学习传统的雕刻技法，还会利用互联网宣传榄雕，拍短视频展示雕刻过程，开直播售卖作品，让这门古老的手艺焕发出了新的活力。有一次，我在李师傅的工作室里，看到一个年轻徒弟正在雕刻广州塔的榄雕作品，核身上的广州塔线条流畅，细节精致，很难想象这是出自一个刚学了两年的年轻人之手。徒弟说，他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让更多人知道榄雕，喜欢上这门手艺。
其实，榄雕的魅力不仅仅在于它的精致美观，更在于它背后所蕴含的匠人精神。一颗普通的榄核，经过匠人漫长的雕琢，变成一件独一无二的艺术品，这其中付出的时间和心血，是机器生产无法替代的。每一件榄雕作品，都承载着匠人的情感和追求，也记录着一段岁月的痕迹。闲暇时，把一颗榄雕放在手中把玩，感受着它的温润和细腻，仿佛能触摸到匠人指尖的温度，听到岁月流淌的声音。
如今，走在广州的老街上，偶尔还能看到卖榄雕的小摊，摊主大多是手艺人，他们静静地坐在那里，手里拿着刻刀，专注地雕刻着榄核，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们身上，构成了一幅温馨的画面。或许，榄雕永远不会像那些热门的工艺品一样大红大紫，但它就像一颗低调的明珠，在方寸之间闪耀着独特的光芒。不知道未来，这门古老的手艺还会带给我们怎样的惊喜，又会有多少人愿意停下脚步，静下心来，感受这份藏在榄核里的指尖魔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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