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火里的琉璃魂

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发亮,巷口的老槐树撑开浓密的绿荫,将阳光切割成细碎的光斑,落在“沈家琉璃”的木牌上。木牌边缘泛着陈旧的光泽,牌上三个字却依旧遒劲,那是沈老爷子亲手刻下的,带着琉璃烧制时独有的温度。十七岁的沈青砚蹲在作坊门口,指尖摩挲着地上散落的碎琉璃,那些碎片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像被打碎的彩虹,也像爷爷炉子里烧出的无数个日夜。

沈家做琉璃的手艺,传了七代。到沈老爷子这辈,曾是当地最有名的琉璃匠人,宫里的太监都曾亲自登门,求一件沈家的琉璃摆件。可如今,愿意静下心来学这门手艺的人越来越少,作坊里的炉火,也只剩老爷子还在日日守着。沈青砚是沈家这代唯一的传人,从记事起,他的世界就被琉璃的光影和炉火的温度填满。爷爷总说,琉璃是有魂的,烧琉璃的人,得把自己的心思融进炉里,才能让琉璃有灵气。那时候他似懂非懂,只觉得看着一块块不起眼的琉璃石,在高温下变成晶莹剔透的模样,是件神奇的事。

第一次正经跟着爷爷学配料,沈青砚闹了个不大不小的笑话。琉璃的配料讲究极严,石英砂、纯碱、硝酸钾,还有各种上色的矿石粉,分量差一丝,烧出来的琉璃颜色和质地就会天差地别。爷爷手把手教他用旧秤称重,秤杆上的星子被磨得模糊,全靠手感拿捏。他学着爷爷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往陶碗里加着原料,可越紧张越出错,把赤铁矿粉多加了半勺。爷爷没骂他,只是把那碗配料倒在地上,指着碎末说:“青砚,烧琉璃急不得,心要静,手要稳,每一勺料,都得对得起手里的手艺。”那天下午,他蹲在地上,把倒出去的原料一点点捡回来,重新分拣称重,直到夕阳把作坊的影子拉得很长,才配出一碗符合要求的料。

配料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的塑形更是考验功夫。沈家最擅长的是缠丝琉璃,要把烧至熔融状态的琉璃坯条,在一根细铁棍上慢慢缠绕、塑形,力道轻了形散,重了坯条会断。爷爷的手布满老茧,却灵活得很,滚烫的琉璃坯条在他手里像听话的孩子,转瞬间就能勾勒出流畅的线条。沈青砚第一次上手,手心被铁棍烫得通红,刚缠了两圈,琉璃坯条就断了,滚烫的琉璃液溅在袖口,烫出一个小窟窿。他疼得直咧嘴,想把铁棍扔了,爷爷却按住他的手说:“忍着,烧琉璃的人,谁的手上没几道疤?这是琉璃给匠人的印记。”

从那天起,沈青砚的手上就多了各种各样的疤痕,有的是被铁棍烫的,有的是塑形时被琉璃坯条划的。他不再怕疼,也不再急躁,每天天不亮就钻进作坊,跟着爷爷学配料、塑形、烧制。爷爷会给他讲沈家祖辈的故事,讲曾祖爷爷为了烧出一件“孔雀蓝缠丝瓶”,守在炉边三天三夜,眼睛都熬红了;讲爷爷年轻时,为了寻找上好的石英砂,翻了三座山,脚都磨起了泡。那些故事,像炉火一样,在他心里慢慢燃烧,让他对这门手艺多了几分敬畏。

烧制是琉璃成型最关键的一步,也是最磨人的一步。沈家的窑是老式的柴窑,烧窑用的柴要选干透的松木,火力才能均匀。装窑时,要根据琉璃坯件的大小和形状,合理摆放,避免受热不均。窑温的控制全靠经验,没有任何仪器可以辅助,只能靠观察窑火的颜色来判断。爷爷说,窑火从暗红色变成橘红色,再变成耀眼的金黄色,温度就差不多了。可这简单的几句话,沈青砚学了整整一年才摸透门道。有一次,他自告奋勇守窑,夜里实在太困,打了个盹,等醒来时,窑火已经弱了下去。他慌得不行,赶紧添柴,可还是晚了,一窑的琉璃坯件全废了,要么变形,要么颜色发暗,毫无灵气。

看着一窑废件,沈青砚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爷爷没说他什么,只是默默地把废件捡起来,堆在作坊角落,然后点燃一支烟,抽了一口说:“青砚,守窑就像守心,半点不能马虎。琉璃在炉里熬,匠人也得在炉边熬,熬得过寂寞,熬得过急躁,才能烧出好东西。”那天,爷爷陪着他把窑清理干净,重新装窑、点火。两个人守在炉边,一夜没合眼,爷爷给他讲窑火的脾气,讲琉璃在炉里的变化。天快亮的时候,窑火终于达到了合适的温度,爷爷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看,炉火不会骗人,你对它用心,它就会给你回报。”

随着时间的推移,沈青砚的手艺越来越熟练,他已经能独立完成一些简单的琉璃摆件了。可爷爷却总说,他的作品少了点东西。他不明白,自己明明是按照爷爷教的步骤做的,配料、塑形、烧制,每一步都没出错,为什么还不够好。直到有一次,他看到爷爷在烧制一件“龙凤呈祥”的琉璃摆件,爷爷的眼神专注而温柔,仿佛炉里烧的不是琉璃,而是一件稀世珍宝。烧制完成后,那件摆件晶莹剔透,龙凤的造型栩栩如生,尤其是龙鳞和凤羽,每一片都清晰可见,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仿佛下一秒就要腾飞而起。

他问爷爷,为什么他的作品没有这种灵气。爷爷拿起那件“龙凤呈祥”,轻轻抚摸着说:“青砚,烧琉璃不只是手艺,更是心意。我烧这件摆件的时候,想着的是村里一对新人的婚礼,想着他们幸福的样子。你把心意融进琉璃里,琉璃才能有魂。”沈青砚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一直只注重手艺的精准,却忽略了情感的注入。从那以后,他开始留意身边的人和事,把自己的观察和感悟融进创作里。他为邻居家的小丫头做了一件琉璃小兔子,小兔子的眼睛圆溜溜的,充满了灵气;他为村里的老槐树做了一件琉璃树叶,叶脉清晰,仿佛还带着露水的滋润。这些作品,虽然简单,却充满了生活的气息,比之前那些精准却冰冷的摆件受欢迎多了。

有一天,一位外地的收藏家来到村里,听说了沈家琉璃的名气,特意登门拜访。收藏家在作坊里转了一圈,看了沈青砚做的几件作品,摇了摇头,说这些作品虽然手艺不错,但少了点老沈家的韵味。沈青砚有些失落,爷爷却笑着把收藏家带到里屋,拿出了一件祖传的琉璃瓶。那是一件“缠丝珐琅彩琉璃瓶”,瓶身上的缠丝细腻流畅,色彩搭配和谐,珐琅彩的图案精致典雅,历经百年,依旧光彩照人。收藏家看了,眼睛都亮了,当即表示愿意出高价收购。爷爷却拒绝了,他说:“这件瓶子是沈家的传家宝,不能卖。不过,如果你喜欢,我可以让青砚给你做一件复刻版。”

复刻祖传的琉璃瓶,对沈青砚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挑战。瓶身上的缠丝工艺极其复杂,每一根丝线都要粗细均匀、缠绕紧密,稍有不慎,就会功亏一篑。他把自己关在作坊里,一遍遍地练习,废了无数的坯件。有好几次,他都想放弃了,可一想到爷爷的期望,想到沈家的手艺,就又重新鼓起勇气。爷爷看在眼里,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他累的时候,给她泡一杯热茶,在他遇到难题的时候,提点他几句。

三个月后,沈青砚终于完成了复刻版的“缠丝珐琅彩琉璃瓶”。他把瓶子拿给爷爷和收藏家看,收藏家仔细端详了半天,点了点头说:“不错,有老沈家的味道了。这孩子,是块好料。”爷爷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拍了拍沈青砚的肩膀说:“青砚,你做到了。记住,手艺可以传承,但灵气需要自己感悟。沈家的琉璃,不仅要烧出形状,更要烧出人心。”

那天晚上,沈青砚第一次独自守在炉边,烧制一件属于自己的作品。他配料、塑形,把自己对琉璃的热爱、对爷爷的感激、对未来的期许,都融进了坯件里。炉火跳跃着,映照着他年轻的脸庞,也映照着作坊里那些新旧不一的工具。他仿佛看到了祖辈们守在炉边的身影,看到了爷爷年轻时的样子,也看到了自己未来的方向。

窑火渐渐平息,天也亮了。沈青砚打开窑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里面躺着一件晶莹剔透的琉璃摆件,那是一朵盛开的莲花,花瓣层层叠叠,脉络清晰,在晨光下泛着淡淡的粉色光晕,仿佛刚从池塘里摘下来的一样。他小心翼翼地把莲花拿出来,放在手心,能感受到它传来的温热,仿佛有生命一般。

巷口的老槐树又落了一地的叶子,“沈家琉璃”的木牌在风中轻轻摇晃。沈青砚坐在作坊门口,手里拿着那件琉璃莲花,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也洒在琉璃上,折射出七彩的光。爷爷走过来,坐在他身边,递给他一把刚摘的野果。他咬了一口,酸甜的味道在嘴里散开,就像烧琉璃的过程,有苦有甜,却让人回味无穷。远处,传来了孩子们的嬉笑声,近处,炉火还在微微燃烧,等待着下一次的升腾。沈青砚知道,这炉火,他会一直守下去,就像爷爷一样,就像沈家的祖辈们一样,让琉璃的灵气,在岁月的长河里,永远闪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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