鞍鞯里的老手艺:一凿一缝,驮起岁月悠长

马帮铃铛声渐远的年代,传统马鞍制作这门老手艺,像藏在时光褶皱里的珍珠,没被现代工业的洪流冲刷褪色。在西北草原边缘的小镇上,仍有匠人守着祖辈传下的工具,把一块块皮革、一根根木料,变成贴合马身的鞍鞯。这些马鞍不只是供人骑行的器具,更藏着人与马相处的智慧,藏着匠人数十年的光阴沉淀。走进他们的作坊,空气里混着皮革的醇厚、木料的清香,还有机油的淡淡味道,每一缕气息都在诉说这门手艺的沧桑与鲜活。

认识老周的时候,他正在作坊门口的槐树下打磨一块鞍桥木。老周是镇上最后一位完整掌握传统马鞍制作技艺的匠人,今年六十有三,手上的老茧厚得像层硬壳,那是几十年与工具、皮革打交道留下的印记。他说做马鞍是个“慢活”,急不得,从选料、备料到最后成型,少说也要一个月,复杂点的花样,两三个月都不稀奇。这门手艺讲究“量体裁衣”,不是按固定的模子套,而是要根据马的体型、性格,甚至主人的骑行习惯来调整,这样做出来的马鞍,马骑得舒服,人坐得安稳。

选料是做马鞍的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老周说“料差一寸,功亏一尺”。木料要选北方的榆木或者枣木,这两种木材质地坚硬、不易变形,而且纹路细密,打磨出来光滑有质感。选木头不能选新伐的,要选放了至少三年的干料,这样的木料水分已经完全蒸发,做成鞍桥后不容易开裂。选好的木料要先锯成大致的形状,然后放在通风的地方再晾上半个月,让木料进一步稳定。皮革则要选成年黄牛的背皮,这里的皮厚实、韧性好,经得起长期的摩擦和承重。买过来的生皮要经过泡皮、刮毛、去脂、鞣制等一系列工序,才能变成可用的熟皮。老周的鞣皮手艺是祖传的,用的是植物鞣料,虽然比工业鞣制耗时久,但鞣出来的皮革柔软有光泽,而且越用越有味道。

备料完成后,就进入了精细加工的环节。首先是制作鞍桥,也就是马鞍两端凸起的部分,主要作用是挡住人,防止滑落。老周拿着刨子,一点点把晾干的木料刨平,然后用墨斗弹出轮廓,再用凿子小心翼翼地凿出形状。这个过程最考验耐心,每一刀都要精准,稍微偏一点,整个鞍桥的弧度就不对了,后续再怎么调整都难补救。老周凿木的时候,眼睛离木料特别近,眉头微微皱着,手上的力度控制得恰到好处,凿下来的木渣都是均匀的细屑。凿好的鞍桥还要用砂纸反复打磨,从粗砂纸到细砂纸,一遍又一遍,直到表面光滑得像镜子一样,摸上去没有一点毛刺。

鞍桥做好后,接下来是制作鞍面和鞍鞯。鞍面是直接接触人体的部分,要用最柔软的皮革,而且厚度要均匀。老周会把鞣制好的皮革铺在鞍桥上面,用粉笔勾勒出形状,然后用剪刀剪下来。剪皮革的时候要特别注意纹路,顺着纹路剪出来的皮革更结实,不容易断裂。剪好的皮革要进行打孔,用来穿线缝合。打孔用的是特制的铁锥,锥尖锋利,打的孔大小一致,间距均匀。缝合的时候,老周用的是麻线,这种线比棉线结实,而且防水防潮。他缝合的针法很特别,是祖传的“锁边针”,缝出来的线迹整齐美观,而且非常牢固,就算用十几年都不会松脱。

除了这些核心部分,马鞍的其他配件也都要手工制作。比如鞍鞯下面的肚带,要用双层皮革缝合,中间还要夹一层棉垫,这样既能固定马鞍,又能保护马的腹部。还有马镫,老周用的是熟铁打造的,虽然现在有不锈钢的马镫,又轻又便宜,但老周说熟铁马镫有分量,骑马的时候更稳,而且用久了会生出一层包浆,特别有质感。打造马镫的时候,老周要先把铁块烧红,然后用锤子反复敲打,塑造成形状,再用锉刀打磨光滑,最后进行防锈处理。整个过程火花四溅,老周的脸上满是汗水,但眼神却异常专注。

老周做马鞍不喜欢偷工减料,也不喜欢赶工期。有一次,一个外地的客户来订做马鞍,想让他半个月内做好,还愿意多给钱。老周直接拒绝了,他说“做马鞍不是做快餐,每一步都不能省,省了步骤,做出来的马鞍就是次品,既对不起马,也对不起骑马的人”。那个客户一开始不理解,觉得老周太固执,但老周带他看完整个制作流程后,客户终于明白了,不仅同意了工期,还对老周的手艺赞不绝口。老周说,他做了一辈子马鞍,最骄傲的不是赚了多少钱,而是经他手做出来的马鞍,有很多都用了十几年,甚至二十年,还在被好好地使用着。有些老客户会带着用旧的马鞍来找他修补,他都会欣然答应,而且分文不取,他说“这些马鞍都是我的心血,能看到它们继续发挥作用,我就很高兴”。

现在愿意学这门手艺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了。老周有两个儿子,都在城里上班,对做马鞍毫无兴趣。他也收过两个徒弟,第一个徒弟学了半年,觉得太苦太累,赚钱又慢,就走了;第二个徒弟学了一年,掌握了一些基础工序,但最后还是去外地打工了。老周说他不怪他们,现在的年轻人有自己的追求,这门手艺又苦又枯燥,确实很难留住人。有时候他一个人在作坊里干活,干累了就坐在槐树下抽烟,看着远处的草原和偶尔走过的马匹,会忍不住想,等他老得动不了了,这门手艺是不是就彻底消失了。

不过老周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去年夏天,有几个学民俗研究的大学生来镇上调研,发现了老周的手艺,特别感兴趣,不仅拍了很多照片和视频,还帮老周把他的马鞍放到了网上。没想到,网上有很多人喜欢这种传统工艺制作的马鞍,还有人专门从外地来订做。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看完网上的视频后,专程赶来想拜老周为师。老周一开始没答应,怕他只是一时兴起,但那个年轻人很执着,在作坊里帮老周打下手,不要工钱,就跟着学。现在已经学了快一年了,虽然还没完全掌握所有技艺,但已经能独立完成一些简单的配件制作了。

老周说,传统马鞍制作这门手艺,不仅仅是一门技术,更是一种文化的传承。以前马是重要的交通工具,马鞍是生活必需品,现在马越来越少了,马鞍也慢慢变成了一种工艺品、一种收藏品,但这门手艺里蕴含的匠人精神,永远不会过时。每一个马鞍,都是匠人用双手赋予的生命,它们见证过马帮的奔波,见证过草原的日出日落,也见证过岁月的变迁。

夕阳西下,老周把今天打磨好的鞍桥放到作坊里,收拾好工具,准备回家。槐树下,那只陪伴他多年的老狗懒洋洋地趴在地上,看着主人的身影。作坊里,那些等待加工的木料和皮革,在夕阳的余晖下泛着温暖的光泽。或许这门老手艺不会像以前那样普及,但只要还有像老周这样的匠人在坚守,还有年轻人愿意传承,它就会一直存在,驮着岁月的记忆,继续走下去。至于未来,它会以怎样的形式延续?又会遇到多少新的传承者?这些都还是未知,但这份坚守本身,就已经足够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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