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北山区的雨季总是来得缠绵,云雾漫过青瓦檐角,在巷口老樟树的枝叶间凝结成水珠,滴滴答答落在“守艺堂”的木门上。李伯坐在门槛旁的竹椅上,指尖摩挲着一块巴掌大的香樟木,木头上已经勾勒出浅浅的纹样,是即将成型的透雕“松鹤延年”挂屏。阳光穿过云层的缝隙,在木纹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也照亮了他指节上深深浅浅的老茧——那是与刻刀、木料相伴四十余年的印记。
“透雕最忌裂,一裂,整块料就废了,半生心血都可能打水漂。”李伯的声音带着岁月的沙哑,目光却始终锁在那块香樟木上。他身旁的小徒弟阿明正捧着一块刚晒干的梨木,满脸好奇地追问:“师傅,为啥透雕比浮雕、圆雕更容易开裂啊?我前阵子刻的小摆件,明明晒过了,还是裂了个小口。”李伯放下手中的木料,拿起阿明的小摆件端详片刻,指尖点在开裂的地方:“你这料没选对,处理也糙了。透雕是把木料的里里外外都刻透,就像给人剥了衣裳,一点遮挡都没有,木料里的水分一窜,应力不平衡,自然就裂了。”
阿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追问:“那师傅,您刻了这么多年透雕,就没遇到过开裂的情况?”李伯笑了笑,起身走进堂屋,从里屋的木架上取下一个落着薄尘的木盒。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块巴掌大的透雕“百鸟朝凤”,纹样繁复却不失灵动,鸟儿的羽翼、凤凰的尾羽都刻得栩栩如生,看不到一丝开裂的痕迹。“这是我师傅传给我的,快六十年了,你看这木料,还是好好的。”李伯的眼神里满是崇敬,“做透雕,防裂不是刻的时候才想起来的事,得从选料就开始上心,一步都不能错。”
李伯说,他十八岁拜师学艺,师傅教他的第一堂课不是握刀,而是认料、选料。“透雕要选‘熟料’,可这熟料不是随便放几年就行的。”他指着院子里堆着的一堆木料说,“你看那些堆在屋檐下的,都是我十年前收的香樟木、梨木、黄杨木。选料首先要挑树龄足的,树龄越足,木料的纹理越紧密,密度也大,不容易开裂。其次要选树干中段、没有结疤的部分,结疤的地方是木料的‘软肋’,刻透之后很容易从结疤处裂开。”
阿明顺着李伯指的方向看去,那些木料都被整齐地堆放在通风的屋檐下,每根木料之间都留着缝隙。“师傅,这些木料就这么堆着就行?不用盖起来吗?”“盖不得,盖起来就不通风了,木料里的水分散不出去,时间久了会发霉,反而更容易坏。”李伯解释道,“选好的生料不能直接用,得经过‘自然干燥’,这一步最磨人,也最关键。干燥的环境要通风、阴凉,不能暴晒,也不能放在潮湿的地方。夏天多雨的时候,要给木料挡挡雨,但不能完全密封;冬天干燥,要注意给环境补点湿,不然木料干得太快,外层干了,内层还湿着,一冷一热就容易裂。”
李伯说,他师傅当年为了让一块黄杨木干透,足足放了十五年。“师傅常说,做木工要耐得住性子,木料要‘养’,养好了的木料,刻起来顺手,也能经得起岁月的考验。”他拿起一块已经干燥好的香樟木,让阿明用手摸一摸:“你摸摸,这木料摸起来温润,没有扎手的感觉,掂起来也比生料轻一些,这就是干透了的熟料。要是摸起来发潮、发沉,就还得再放几年。”
选好、养好木料,只是防裂的第一步。接下来的“预处理”环节,更是藏着大学问。李伯带着阿明来到院子角落的一口大缸旁,缸里装着清澈的水,水面上飘着几片樟树叶。“这是我泡木料的缸,泡的是‘熟水’。”李伯说,“干透的木料不能直接刻,得先泡一泡。泡木料要用井水或者晾过三天的自来水,不能用直接接的自来水,自来水里有氯气,会影响木料的质地。泡的时间要看木料的厚度,薄一点的泡一天,厚一点的泡两三天,目的是让木料稍微回点水,变得有韧性,刻的时候不容易脆裂。”
阿明好奇地问:“师傅,不是说木料要干透吗?怎么又要泡回去?”“干透是为了去除木料里的自由水,回潮是为了让木料的细胞壁吸收一点水分,保持一定的含水率。”李伯耐心地解释,“就像人一样,太干了会裂,太湿了会烂,得保持一个平衡。透雕的纹样复杂,刻的时候要去掉很多木料,要是木料太干,刻到精细的地方,一用力就断了,或者刻完放几天就裂了。泡过之后的木料,刻起来更顺手,也能减少刻制过程中的开裂风险。”
泡好的木料捞出来之后,不能直接刻,还要进行“阴干”。李伯把泡好的木料放在通风的竹架上,每块木料之间都隔得很开。“阴干的时候要注意,不能让阳光直射,也不能放在风大的地方。”他说,“阳光直射会让木料表面干得太快,风大也会加速水分蒸发,都会导致木料开裂。阴干的时间要根据木料的厚度来定,一般要三四天,直到木料的表面摸起来不粘手,内部的水分也均匀了,才能开始勾勒纹样。”
勾勒纹样的时候,李伯也有自己的讲究。“透雕的纹样要顺着木纹来,不能逆着木纹刻。”他拿起刻刀,在香樟木上轻轻勾勒出松鹤的轮廓,“木纹就像木料的‘筋骨’,顺着筋骨刻,能减少对木料结构的破坏;逆着木纹刻,很容易把木料的纤维刻断,导致开裂。比如刻鹤的翅膀,要顺着木纹的方向下刀,刻松针的时候,也要跟着松针的走向和木纹的方向一致。”
阿明凑过去仔细看,发现李伯勾勒的纹样果然和木料的纹理完美契合。“师傅,那要是纹样的方向和木纹不一致怎么办?”“那就调整纹样,或者换一块木料。”李伯严肃地说,“做透雕不能硬来,要顺着木料的性子来。木料有自己的纹理,有自己的脾气,我们做木匠的,要懂得和木料‘对话’,尊重它的规律,它才不会给你‘添乱’。”
刻制过程中的用刀技巧,也是防裂的关键。李伯拿起一把细长的刻刀,演示着下刀的动作:“透雕用刀要‘轻、准、稳’,不能用蛮力。下刀的时候要轻,先把纹样的轮廓刻出来,再一点点往深里刻,往透里刻。遇到精细的地方,要用小一点的刻刀,一点点剔除多余的木料,不能一下子挖得太深、太狠。”他一边说,一边在香樟木上刻了几下,木屑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刻出的线条流畅自然。
“师傅,我之前刻的时候,总觉得下刀重一点刻得快,结果很多木料都刻裂了。”阿明不好意思地说。李伯放下刻刀,拍了拍阿明的肩膀:“做透雕急不得,慢工出细活。你想想,一块木料养了十几年,要是因为你用刀太急裂了,多可惜。刻的时候要时刻注意木料的变化,要是发现木料有轻微的变形或者细纹,就要停下来,把木料放在通风的地方晾一晾,等它稳定了再继续刻。”
除了选料、干燥、用刀,刻完之后的“后处理”也不能忽视。李伯说,透雕作品刻完之后,不能直接放在阳光下晒,也不能放在空调房里吹。“刻完的作品还有一点水分,要放在阴凉通风的地方自然晾干,晾个三四天,让水分慢慢散出去。”他指着堂屋里挂着的几件透雕作品说,“晾干之后,还要用细砂纸轻轻打磨一遍,把表面的毛刺打磨光滑。打磨的时候要顺着木纹打磨,不能逆着来,不然会破坏木料的表面结构,也容易导致开裂。”
打磨完之后,还要给作品上一层蜡。“上蜡不是为了好看,主要是为了密封木料的表面,防止水分过快蒸发,也能防止外界的湿气渗进去。”李伯拿出一块蜂蜡,放在小火上慢慢融化,然后用棉布蘸着融化的蜂蜡,均匀地涂抹在透雕作品上。“要用蜂蜡,不能用化学蜡,化学蜡会伤害木料,时间久了会变色、开裂。蜂蜡是天然的,能和木料很好地融合,保护木料的同时,还能让木料的纹理更清晰。”
阿明看着李伯熟练地给作品上蜡,忍不住问:“师傅,上蜡之后就万事大吉了吗?”李伯摇了摇头:“哪能万事大吉啊,透雕作品就像人一样,需要好好保养。平时要放在干燥、通风的地方,避免阳光直射和潮湿环境。要是长时间不摆放,要用棉布包起来,放在木箱里,防止灰尘和湿气侵蚀。”他顿了顿,又说,“其实做透雕防裂,说到底就是一个‘平衡’的道理,平衡木料的水分,平衡刻刀的力度,平衡人和木料的关系。你尊重木料,按照它的规律来,它就会用最好的状态回报你。”
夕阳西下,余晖透过“守艺堂”的窗棂,洒在李伯和阿明身上,也洒在那块即将成型的透雕“松鹤延年”上。李伯拿起刻刀,继续细细雕琢,刻刀划过木料的声音,和窗外的鸟鸣、雨声交织在一起,温柔而坚定。阿明站在一旁,认真地看着师傅的每一个动作,把师傅的话牢牢记在心里。他知道,师傅教给他的不只是透雕的防裂技巧,更是一份对手艺的敬畏、对岁月的耐心。
或许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慢下来的手艺显得有些笨拙,但正是这份笨拙里,藏着最珍贵的传承。就像那些经过岁月沉淀的透雕作品,之所以能历经风雨而不裂,不仅是因为匠人的精湛技艺,更因为匠人的用心守护。而这份守护,也会像木料的纹理一样,在一代又一代匠人的手中,不断延续下去。阿明看着师傅专注的侧脸,忽然明白,所谓的防裂心法,从来都不只是技巧,更是藏在每一个步骤里的用心与坚守。那么,当他真正掌握这些心法,刻出属于自己的透雕作品时,又能将这份坚守传递给多少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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