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启山的指尖带着一层薄茧,轻轻拂过面前青铜剑的剑身。那层暗红色的锈迹像凝固的血痂,将两千多年前的寒光牢牢锁住。案头的台灯投下暖黄的光,把剑身上斑驳的锈痕照得愈发清晰,也映出老人眼角的细纹里藏着的专注。这是市博物馆新收的一件战国青铜剑,出土时剑身锈蚀严重,边缘甚至有几处锈层剥落的痕迹,馆里把这个棘手的修复任务,又交到了从事文物修复四十余年的王启山手上。
“文物的锈,从来不是简单的‘脏东西’。”王启山常跟徒弟们说,“每一层锈下面,都藏着文物的前世今生,去锈不是把锈去掉就行,是要在保护文物本体的前提下,让它原本的样子重见天日。”这话里的门道,他用了一辈子去琢磨,而眼前这柄青铜剑,正是对这份门道的又一次考验。
刚把青铜剑带回修复室那天,王启山没急着动手,而是先花了整整三天时间做前期勘察。他用放大镜一点点观察锈层的分布,用硬度计测试锈层的坚硬程度,还取了一点点锈样送到实验室做成分分析。徒弟小林看他天天对着剑“发呆”,忍不住问:“师傅,不就是去锈吗?直接用工具刮掉不行吗?”王启山摇摇头,指着剑身上一块泛着青绿色的锈迹说:“你看这块锈,颜色均匀,质地细密,这是‘无害锈’,是文物在漫长岁月里自然形成的,能保护下面的青铜本体;但旁边这块暗红色的,质地疏松,一摸就掉粉,这是‘有害锈’,里面含氯,不彻底清除,会慢慢腐蚀剑体,最后让整柄剑烂掉。”
勘察结果出来后,王启山才制定了详细的去锈方案。“不同的锈,得用不同的法子,不能一概而论。”他从工具箱里拿出一套细如发丝的竹纤维工具,这是他自己琢磨着做的,比金属工具柔软,不会损伤文物本体。对付剑身上那些质地较软的浮锈,他选择用竹刀小心翼翼地剔除。只见他左手稳稳托住剑身,右手捏着竹刀,指尖微微发力,锈层像细小的粉末一样簌簌落下,露出下面暗黄色的青铜底色。小林在一旁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惊扰了师傅的动作。王启山的动作很慢,每刮一下都要停顿片刻,用放大镜仔细检查,确认没有伤到青铜本体后,才继续下一刀。“这步最磨性子,急不得。”他头也不抬地说,“文物修复,拼的就是耐心,多一分急躁,就可能多一分损伤。”
用竹刀剔除浮锈后,剩下的有害锈就没那么好对付了。这些锈层深深附着在剑身上,有些甚至已经渗透到青铜的孔隙里,单纯用物理方法根本清理不干净。这时,王启山拿出了一个装着透明液体的小瓶子,里面是他根据古籍记载,结合现代技术调配的去锈剂。“这是‘化学去锈法’,但剂量和浓度都得掐得准准的。”他解释道,“以前老辈修复师用醋、柠檬汁这些天然酸性物质去锈,原理是一样的,但天然物质的浓度不好控制,容易损伤文物。现在我们用的去锈剂,是经过精准配比的,既能溶解有害锈,又不会对青铜本体造成腐蚀。”
王启山用棉签蘸了一点点去锈剂,轻轻点在有害锈的位置,然后用保鲜膜把这部分包裹起来,让去锈剂充分发挥作用。等待的时间里,他给小林讲起了自己第一次用化学去锈法的经历。那是三十多年前,他刚入行不久,跟着师傅修复一件汉代青铜镜。当时镜面上的有害锈很严重,师傅让他调配去锈剂。由于一时疏忽,他把浓度调得高了一点,结果虽然把锈去掉了,但镜面上留下了一小块轻微的腐蚀痕迹。师傅没骂他,只是让他把那块痕迹打磨掉,然后说:“文物修复没有回头路,每一个步骤都要做到极致,因为你手上的,是不可再生的历史。”从那以后,王启山就养成了严谨细致的习惯,每一次调配试剂,都会反复测量,确认无误后才使用。
半小时后,王启山揭开保鲜膜,用蒸馏水把剑身冲洗干净,再用软布轻轻擦干。原本附着在剑身上的有害锈已经消失不见,剑身露出了均匀的暗黄色,甚至能隐约看到上面残留的铸造纹路。但这还没完,对于剑身上一些细小的锈迹残留,物理方法和普通化学方法都无法奏效。这时,王启山搬出了一台精密的仪器——激光清洗机。“这是现代科技给文物修复带来的利器。”他笑着说,“激光去锈,就是利用特定波长的激光,精准地作用于锈层,让锈层瞬间汽化,从而达到去锈的目的。这种方法的优点是精准度高,不会损伤文物本体,而且能清理到一些传统方法够不到的细小缝隙。”
开启激光清洗机前,王启山先做了多次调试,确定了最合适的激光功率和照射距离。激光照射在锈迹上,发出细微的“滋滋”声,伴随着一点点白色的烟雾,锈迹就这样被一点点清除干净。小林凑过去看,只见那些原本藏在纹路里的细小锈迹,在激光的作用下瞬间消失,剑身的纹路变得清晰可见。“太神奇了!”小林忍不住感叹。王启山却严肃地说:“科技再先进,也不能替代人的判断。激光的功率一旦没控制好,就会在文物表面留下灼伤的痕迹,所以每一次照射,都要根据锈层的厚度和文物的材质来调整。”
就这样,王启山用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才完成了这柄青铜剑的去锈工作。去锈后的青铜剑,剑身光滑,纹路清晰,虽然没有了刚铸造出来时的寒光凛冽,却多了一份岁月沉淀的厚重感。小林看着修复完成的青铜剑,好奇地问:“师傅,所有文物的去锈方法都差不多吗?”王启山摇摇头,从柜子里拿出一件宋代的铁制农具说:“你看这件铁器,它的锈层和青铜剑的锈层完全不同,去锈的方法也不一样。铁器的锈更容易脱落,而且容易氧化,所以去锈时要更加小心,通常会用更柔软的工具,比如毛刷、羊毛毡,配合温和的去锈剂,必要时还要进行防锈处理。”
他又拿出一件带有锈迹的瓷器,继续说道:“瓷器上的锈迹,大多是土壤中的矿物质附着形成的,和金属文物的锈完全不同。去锈时,一般会用物理方法,比如用超声波清洗机,利用超声波的震动,把附着在瓷器表面的锈迹和污垢清理干净。如果锈迹比较顽固,就用一点点中性的清洁剂,配合软布轻轻擦拭。”王启山告诉小林,文物去锈是一门综合的学问,不仅要懂材质学、化学,还要懂历史、懂工艺。每一件文物都是独一无二的,修复师要根据文物的材质、年代、锈蚀情况,制定个性化的去锈方案,这样才能在保护文物的前提下,让文物重焕生机。
在王启山的修复生涯中,遇到过各种各样的文物,也用过各种各样的去锈方法。有一次,他修复一件唐代的鎏金铜佛,佛身上的锈层不仅厚,而且和鎏金层紧紧粘在一起,稍微用力就可能把鎏金层一起带下来。那段时间,王启山天天泡在修复室里,反复试验各种方法,最后采用了“机械去锈+化学去锈”相结合的方法,先用极细的砂纸轻轻打磨掉表面的浮锈,再用稀释到极致的去锈剂,一点点溶解有害锈,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才把这件鎏金铜佛修复完成。修复后的铜佛,鎏金层完好无损,佛像的面容依旧慈祥,仿佛穿越千年的时光,再次展露出当年的风采。
王启山说,文物修复师就像文物的“医生”,而去锈就是给文物“治病”。有的“病”轻,用简单的方法就能治好;有的“病”重,就需要精雕细琢,甚至要借助现代科技的力量。但无论用哪种方法,核心都是“保护为主,修复为辅”,不能为了追求美观而过度修复,要保留文物原本的历史痕迹。“每一件文物都承载着一段历史,我们的工作,就是让这些历史能够完整地传承下去。”王启山的目光落在修复完成的青铜剑上,眼神里满是敬畏。
如今,王启山已经年过六旬,但他依然坚持在文物修复的一线。他把自己一辈子积累的经验,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徒弟们,希望能有更多的人接过这根接力棒,守护好这些珍贵的历史遗产。在他的修复室里,还摆放着许多等待修复的文物,每一件都覆盖着厚厚的锈迹,仿佛在沉睡。而王启山和他的徒弟们,就像唤醒沉睡历史的使者,用自己的双手和智慧,一点点清除锈迹,让这些文物重新绽放出属于它们的光彩。
锈迹或许是岁月留下的痕迹,但文物修复师的坚守,却能让这些痕迹不再成为阻隔历史的屏障。那些看似枯燥的去锈过程,藏着的是对历史的敬畏,对文化的热爱。当一件件布满锈迹的文物,在修复师的手中重获新生,展现在世人面前时,我们看到的,不仅是文物本身的精美,更是一段段被唤醒的历史,一个个被铭记的时代。而那些关于去锈的故事,也将和文物一起,在岁月的长河中,被永远传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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