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镇深处的巷弄里，藏着一间不起眼的印刷坊。坊内靠墙的架子上，整齐码放着密密麻麻的木活字，枣红色的木质纹理在时光打磨下泛着温润光泽。72岁的李守义蹲在案前，指尖捏着一枚指甲盖大小的“德”字活字，眉头微蹙，另一只手拿着细木签轻轻敲了敲活字边缘。旁边的学徒阿明大气不敢出，盯着案上摊开的排版底稿，额角渗出细汗——刚排好的《论语》片段里，他又把“见贤思齐焉”的“齐”字排错了。
木活字印刷术流传千年，排版是核心工序，更是最考验耐心的环节。一枚枚活字从字柜中取出，按文稿顺序排列在字盘里，既要保证字迹清晰、间距均匀，更要杜绝错字、漏字、倒字的问题。李守义做这行快五十年，经他手排出的古籍、族谱不计其数，极少出过错。他常说，排版的功夫一半在“排”，一半在“查”，纠错的技巧的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宝贝，更是印出好活儿的底气。
阿明第一次跟着李守义学排版时，总觉得纠错是件简单事，无非是对着底稿逐字核对。可真正上手才发现，密密麻麻的活字挤在字盘里，眼瞅得发酸，也总能漏掉藏在缝隙里的错字。有一回，他排好一份族谱初稿，自认为检查得万无一失，交给李守义后却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李守义拿着细木签，指着字盘里的“伯”字：“你看看这字，是不是长反了？”阿明凑过去一看，脸瞬间红了——那枚“伯”字活字被他倒着放进了字盘，不仔细看，还真难发现。
“倒字是排版最常见的错，也是最容易被忽略的。”李守义放下木签，拿起那枚倒放的活字，“木活字大多是方形，正反两面都平整，新手排版时手忙脚乱，很容易把字拿反。想要揪出倒字，光靠眼睛看不够，得有窍门。”他说着，教阿明一个简单的方法：排版时，每排完十个字，就用指尖轻轻抚摸活字的顶部。正放的活字，字迹的笔画有明显的凹凸感，尤其是横画和竖画的末端，会有细微的棱角；倒放的活字，笔画的凹凸感会变得杂乱，摸起来不顺手。“活字是木头做的，刻字时笔画的深浅、走向都有规律，指尖的触感比眼睛更靠谱。”李守义说，他年轻时排版，哪怕光线不好，靠这“摸字辨正反”的技巧，也能把倒字一个个揪出来。
除了倒字，错字更是排版的“大忌”。有些字字形相近，比如“辩”“辨”“辫”，“即”和“既”，刻在木活字上只有细微差别，排版时稍不留意就会弄混。阿明就曾把“分辨”的“辨”排成了“辩论”的“辩”，直到印刷出样张，才被客户指出来。这件事让阿明涨了记性，也让他见识到李守义的“辨字绝招”。
李守义的辨字技巧，核心是“望、读、比”三个字。“望”是观察字形细节，比如“辩”字中间是“讠”，“辨”字中间是“刀”，“辫”字中间是“纟”，刻在活字上，这几个部件的形态差异很明显，只要仔细观察，就能区分开；“读”是逐字朗读文稿，排版时一边排一边读，遇到不顺口、不通顺的地方，大概率是排错了字。有一次，阿明排“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把“说”（通“悦”）排成了“乐”，李守义朗读时觉得别扭，停下来一看，果然是错字；“比”是遇到不确定的字，就从字柜里取出对应的几个形近字，放在一起对比。木活字的刻制有统一标准，相同字号的活字，笔画粗细、结构比例都有规范，把形近字放在一起，差异立刻就显现出来了。
漏字的问题，处理起来比错字、倒字更麻烦，尤其是在排版篇幅较长的文稿时，很容易少排一个字，导致后续的文字全部错位。李守义对付漏字，有个“分段标记法”的诀窍。他会把文稿按内容分成几个小段，每排完一段，就用一枚空白的木片放在段落末尾做标记。排完整个文稿后，先逐段核对字数，再把标记木片取出，核对段落之间的衔接是否顺畅。“就像走路一样，一步一个脚印，每一段都核对清楚，就不容易出错。”李守义说，有一次他排一本两百多页的古籍，用这种方法，从头到尾只漏了一个字，还是因为中途被学徒打断了思路。
排版时的错误，有些能在排版过程中发现，有些则要等到刷出样张后才能显现。这时候，“看样张纠错”就成了最后一道关键防线。李守义刷样张有个习惯，不用太多油墨，薄薄刷一层，让字迹清晰又不晕染。看样张时，他会拿一支细毛笔，蘸着淡墨，把发现的错误标记在样张上，同时在字盘里找到对应的活字进行修改。
有一回，阿明排好一份祭文，排版时反复核对了三遍，都没发现问题。可刷出样张后，李守义一眼就看出了毛病：“你看这‘孝’字，是不是有点歪？”阿明凑过去一看，果然，“孝”字活字在字盘里稍微倾斜了一点，排版时因为周围活字的遮挡没发现，刷出样张后，倾斜的字迹就很明显了。“排版时，活字之间的间距再均匀，只要有一个字倾斜，整个版面就会显得杂乱。”李守义说着，拿起一把小镊子，小心翼翼地把“孝”字活字扶正，又用细木片把周围的活字压实，“看样张不仅要查错字、漏字，还要看排版的整体效果，字距、行距、字迹是否端正，这些都很重要。”
跟着李守义学了三年，阿明慢慢掌握了排版纠错的各类技巧，从一开始的频频出错，到后来能独立完成简单的排版活儿。但他知道，自己还差得远。有一次，他问李守义：“师傅，这些纠错技巧我都学会了，为什么您排的版还是比我精准？”李守义笑了笑，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十枚磨损严重的木活字。“这些都是我年轻时排错的活字，每错一次，我就把对应的活字收起来，提醒自己下次不要再犯。”李守义说，纠错技巧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耐心和细心。排版是个慢活儿，急不得，每一枚活字都要认真对待，每一个环节都要一丝不苟，才能把错误降到最低。
如今，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传统手艺，常有年轻人来印刷坊参观、学习。李守义总会把阿明叫到身边，让他演示排版纠错的技巧，自己则在一旁讲解。他说，木活字印刷术是老祖宗留下的宝贵财富，排版纠错的技巧更是其中的精髓，不能失传。“现在科技发达了，印刷有了更快捷的方法，但传统手艺里的匠心不能丢。”
阿明渐渐明白，师傅教给他的不仅是排版纠错的技巧，更是一种对待手艺的态度。他开始像师傅一样，把每一次排版都当成一次修行，认真对待每一枚活字，仔细核对每一个文字。闲暇时，他还会把师傅教的技巧整理成笔记，配上示意图，希望能让更多喜欢传统手艺的人了解木活字排版的奥秘。
夕阳西下，阳光透过印刷坊的窗户，洒在案上的木活字上，泛起温暖的光泽。李守义坐在案前，阿明站在一旁，师徒二人正一起核对一份刚排好的族谱。指尖划过一枚枚活字，耳边传来轻微的木签敲击声，时光仿佛在这一刻慢了下来。那些流传千年的排版纠错技巧，就藏在这一捏、一摸、一看、一读之间，在师徒的传承中，不断延续着生命力。而这份传承，又会在多少年轻人的手中，绽放出新的光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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