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凿一坯定轮廓：传统圆雕粗坯开凿的古法序列

传统石雕作为中华工艺美术的重要载体，圆雕以其三维立体的呈现方式，成为最具表现力的雕刻形式之一。从巍峨的石窟造像到精巧的案头摆件，圆雕作品的诞生始于一块璞石，而粗坯开凿便是将石头赋予生命轮廓的关键第一步。这一过程并非随意挥凿，而是遵循着一套历经千年沉淀的古法序列，每一个步骤都承载着工匠对材料的敬畏、对造型的预判以及对技艺的传承。粗坯开凿的核心价值在于“去芜存菁”，通过有序的凿削，逐步剥离石料中多余的部分，勾勒出作品的基本形态、动态比例与结构关系，为后续的精雕细琢奠定坚实基础。理解这套开凿顺序，不仅能洞悉传统石雕技艺的逻辑内核，更能体会传统工匠“因材施艺、顺势而为”的创作智慧。

圆雕粗坯开凿的前提是充分的前期准备，这一阶段的工作质量直接决定了后续开凿的效率与精度。首先是石料的甄选与审视，工匠需根据创作主题与预期造型，挑选质地均匀、无裂纹、密度适中的石料，常见的有青石、汉白玉、花岗岩等。选定石料后，并非立刻动手，而是要对石料进行全方位的观察，俗称“相石”。“相石”的核心是判断石料的纹理走向、色泽分布以及潜在的瑕疵，进而确定作品的摆放方位、造型重心与雕刻角度，确保创作能够顺应石料的自然属性，避免因开凿方向不当导致石料崩裂。其次是造型的规划与定位，工匠会将设计好的造型方案转化为简单的标记，通过墨线在石料表面勾勒出作品的轮廓线、结构线与动态线，比如人物的躯干轮廓、四肢动态，动物的身形比例、头部朝向等。对于复杂的作品，还会采用“扎样”的方式，将提前制作的木质或泥质小样固定在石料上，作为开凿的直观参照。这些前期准备工作看似与“开凿”无关，却为后续有序推进的粗坯开凿提供了明确的指引，是传统石雕“先谋后动”创作理念的直接体现。

完成前期准备后，圆雕粗坯开凿便进入核心流程，遵循“由外及内、由大到小、由整体到局部”的基本原则，逐步剥离多余石料，塑造基本形态。第一个步骤是“打大荒”，也叫“初荒”，这是粗坯开凿中最基础也最关键的一步，核心目标是去除石料中与作品造型偏差最大的多余部分，初步确立作品的整体轮廓与大致比例。“打大荒”时，工匠通常使用大锤配合宽刃錾子，采用“劈削”的方式作业，錾子的落点沿着事先勾勒的轮廓线外侧，通过有力的锤击使多余的石料成块脱落。这一过程不需要追求细节，重点在于把握作品的整体动态与重心平衡，比如雕刻一尊立式人物像，“打大荒”阶段就要将石料凿削成大致的人形轮廓，区分出头部、躯干、四肢的基本区块，确保人物的站姿稳定、比例协调。值得注意的是，“打大荒”时工匠会特意保留一定的石料余量，通常比最终造型多出3-5厘米，这些余量将在后续步骤中逐步去除，为调整造型留下余地。同时，工匠会时刻关注石料的纹理走向，对于纹理复杂的石料，会采用“顺纹开凿”的方式，减少石料崩裂的风险。

“打大荒”完成后，粗坯开凿进入“细大荒”阶段，这一步骤是对“打大荒”确立的整体轮廓进行进一步的细化与修正，核心任务是明确作品的基本结构关系，调整各部分的比例与动态，使造型更加清晰具体。与“打大荒”使用的大锤宽刃錾不同，“细大荒”时工匠会换用重量较轻的锤具配合窄刃錾子，作业方式也从“劈削”转为“凿削”与“削平”相结合。在这一阶段，工匠会重点处理作品的关键结构部位，比如人物的肩颈连接、躯干与四肢的衔接，动物的躯干与四肢的比例、关节位置等，通过精准的凿削修正“打大荒”阶段可能出现的比例偏差。同时，工匠会进一步细化作品的轮廓线，将原本粗略的墨线标记转化为更清晰的造型边界，比如勾勒出人物的头部轮廓、躯干的曲线，动物的背部线条、腿部形态等。以雕刻一尊卧狮为例，“细大荒”阶段就要明确狮子的头部与躯干的连接关系，修正四肢的长度比例，勾勒出狮子蜷缩的身体轮廓，使狮子的卧姿更加自然流畅。此外，在“细大荒”过程中，工匠会开始关注作品的对称性与平衡性，对于对称造型的作品，会通过比对、测量的方式确保左右两侧的形态、比例一致；对于非对称造型的作品，则会注重整体重心的平衡，避免出现倾斜不稳的情况。

经过“细大荒”的细化，作品的基本形态与结构已初步成型，接下来进入“定荒”阶段，这是粗坯开凿的收尾步骤，核心目标是最终确定作品的粗坯形态，为后续的精雕细琢做好准备。“定荒”阶段的作业精度要求更高，工匠通常会使用小型锤具配合细刃錾子、扁铲等工具，进行细致的凿削与修整。这一阶段的主要工作包括三个方面：一是进一步修正各部分的比例与动态，对“细大荒”阶段未处理到位的细节进行微调，确保作品的造型精准、动态自然；二是修整石料表面，去除“细大荒”阶段留下的粗糙凿痕，使粗坯表面更加平整光滑，为后续的精雕、打磨提供良好的基础；三是标记出精雕阶段需要重点处理的部位，比如人物的面部五官、手部细节，动物的毛发、五官，器物的纹饰轮廓等，通过简单的刻痕或墨线标记，为后续创作提供明确指引。在“定荒”过程中，工匠会反复比对作品的造型与设计方案，不断调整细节，确保粗坯形态完全符合创作预期。对于一些结构复杂的作品，工匠还会采用“局部定荒”的方式，先完成关键部位的定荒工作，再逐步推进到其他部位，确保各部分的衔接自然、协调统一。

传统圆雕粗坯开凿的整个序列，从前期的“相石”“定位”，到“打大荒”“细大荒”“定荒”的核心流程，始终贯穿着“整体优先、逐步细化”的创作逻辑，这一逻辑的形成，既是传统工匠长期实践经验的总结，也是对石雕材料特性的深刻把握。石雕材料具有坚硬、脆性大的特点，一旦凿削失误，往往难以挽回，因此有序的开凿顺序能够最大限度地降低创作风险，确保作品的顺利完成。同时，这套开凿顺序也体现了传统工匠“天人合一”的创作理念，通过“相石”顺应石料的自然属性，通过逐步细化的凿削方式，将工匠的创作意图与石料的自然形态有机融合，使作品既具有人工雕琢的精巧，又保留了石料的自然质感。

在现代石雕创作中，虽然出现了电动工具、激光雕刻等先进技术，极大地提高了创作效率，但传统圆雕粗坯开凿的古法序列依然具有不可替代的价值。现代技术可以辅助完成一些基础的凿削工作，但无法替代工匠在“相石”过程中对石料的精准判断，也无法替代工匠在开凿过程中对造型比例、动态平衡的直观把握。传统开凿顺序中蕴含的创作逻辑与智慧，不仅是传统石雕技艺的核心传承，也是现代石雕创作可以借鉴的宝贵经验。对于当代创作者而言，深入理解并传承这套古法序列，不仅能够提升创作的技艺水平，更能在创作中延续传统工艺美术的文化内涵与精神内核。那么，在传统与现代的碰撞中，如何更好地将古法开凿的智慧与现代技术相结合，让传统圆雕艺术在当代焕发出新的活力，值得每一位从业者深入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