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年间的景德镇,御窑厂的窑火终年不熄。十七岁的阿釉跟着师父守在窑口第三年,终于盼来了师父许诺的斗彩施釉教学。师父是御窑厂最资深的彩瓷匠人,手上烧出的斗彩瓷,件件都是要送入宫中的珍品。阿釉至今记得第一次见斗彩鸡缸杯的模样,青花的幽蓝如远山含黛,釉上的矾红似晚霞映波,黄、绿二彩点缀其间,鸡群神态鲜活,仿佛下一秒就要从杯壁跃出。师父当时摸着杯沿对他说,斗彩之妙,在“斗”不在“争”,是釉下青花与釉上五彩的默契相守,而这相守的根基,全在施釉顺序的分毫不差。
阿釉的第一课,从认料开始。师父的工棚里摆着十几个瓷碗,分别盛着青花料、透明釉,还有矾红、鹅黄、水绿、姹紫等各色釉上彩料。青花料是从江西乐平运来的平等青,研磨得细腻如尘,加水调和后,色泽温润不燥;透明釉像融化的冰晶,舀起一勺缓缓流下,能在瓷板上形成均匀的薄膜;而那罐矾红料最是娇贵,师父特意叮嘱,这料里含着氧化铁,性子烈,后续烧制温度差一点都不行。师父说,斗彩施釉的核心是“先骨后肉”,青花勾勒骨架,透明釉筑牢根基,釉上彩填补血肉,三步环环相扣,一步错,整件瓷就成了废品。御窑厂的墙角堆着不少破碎的瓷片,都是前几批匠人栽在施釉顺序或温度把控上的教训,阿釉看着那些带着残缺青花的瓷片,更懂了这门手艺的严苛。
真正的实操从素胎勾勒开始。师父取来一件刚利坯完成的鸡缸杯素胎,胎质细腻如白玉,薄得能透出指尖的影子。“第一步,青花勾线,这是斗彩施釉的起点,也是最考验定力的一步。”师父手持羊毫笔,蘸取适量青花料,笔尖在素胎上轻轻一点,随即顺势勾勒出母鸡的轮廓。线条粗细均匀,转折处流畅自然,没有一丝拖沓。阿釉学着师父的样子,拿起笔却迟迟不敢落下——素胎脆弱,用力过猛会压出痕迹,力道太轻又无法让青花料附着均匀。师父在一旁提点:“腕要稳,心要静,把图案刻在心里,笔自然就顺了。”阿釉深吸一口气,模仿师父的姿势勾勒小鸡的轮廓,刚开始线条歪歪扭扭,练了整整三天,才终于能画出流畅的轮廓线。
青花轮廓勾勒完成,就到了第一次施釉环节——罩透明釉。师父说,这一步的目的是保护青花轮廓,让其在高温烧制后能牢牢附着在瓷胎上,同时为后续釉上彩的填充打下光滑的基础。施釉用的是蘸釉法,师父双手捧着鸡缸杯的底部,将杯身缓缓浸入盛着透明釉的釉缸中,停留片刻后匀速提起。提起时,杯口多余的釉料顺着杯壁流下,形成自然的釉边。“蘸釉的时间要刚好,久了釉层过厚,烧出来会显得臃肿;短了釉层过薄,无法完全覆盖青花料,烧后会露胎。”师父一边演示,一边讲解。阿釉尝试时,要么蘸釉时间过长,杯身釉层堆积;要么提起太快,釉层不均。师父没有责备,只是让他多观察釉料的流动状态,慢慢找感觉。又过了两天,阿釉施的透明釉终于能达到“薄而匀、润而亮”的要求。
施完透明釉的瓷器,要送入窑中进行第一次高温烧制。窑温要升到1300摄氏度,这个温度足以让瓷胎完全瓷化,也能让青花料与透明釉完美融合。烧窑的师傅是御窑厂的老把式,不用温度计,仅凭观察窑火的颜色就能判断温度。他告诉阿釉,窑火从暗红色变成橘红色,再到亮白色,就说明温度达标了。烧制过程要持续一整天,阿釉和师父守在窑口,寸步不离。第二天开窑时,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窑内的瓷器通体洁白,青花轮廓清晰地映在釉下,淡雅温润,这就是师父所说的“淡描青花瓷”——斗彩的“骨”算是立住了。阿釉拿起自己烧制的第一件淡描青花瓷,看着上面稚嫩却完整的青花图案,心中满是欢喜。
第一次烧制完成的瓷器需要完全冷却后,才能进行下一步施釉——填釉上彩。师父强调,冷却必须彻底,若是瓷器还有余温就填彩,彩料会因为温度过高而融化流淌,破坏图案。冷却后的淡描青花瓷,青花轮廓成了天然的“边界线”,将需要填充色彩的区域清晰划分开来。师父拿出准备好的釉上彩料,开始演示填充:“先填浅色,再填深色;先填大面积,再填小细节。”他用小号笔蘸取鹅黄彩料,小心翼翼地填入小鸡的身体部位,动作轻柔,避免彩料溢出青花轮廓。接着又用深绿彩料填充树叶,用浅绿彩料勾勒叶脉。最让阿釉紧张的是填矾红彩料,师父说,矾红是斗彩中最娇贵的颜色,只能烧一次,一旦失败就无法挽回。
填充完釉上彩的瓷器,要进行第二次烧制——低温烘烤。这次的窑温要控制在800摄氏度左右,目的是让釉上彩料牢牢附着在透明釉的表面。师父特意叮嘱,低温烘烤的温度控制是关键:“温度太高,矾红里的氧化铁会被‘烧飞’,颜色会变得暗淡甚至消失;温度太低,彩料无法与釉面结合,用手一摸就会脱落。”烧窑师傅这次格外谨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打开窑门的小缝隙,观察瓷器的颜色变化。烘烤时间比第一次短,只需半天。开窑时,阿釉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作品:青花的幽蓝与釉上彩的明艳相互映衬,母鸡的矾红鸡冠鲜艳饱满,小鸡的鹅黄绒毛柔软可爱,树叶的绿色层次分明。师父拿起阿釉的作品,仔细端详后点了点头:“不错,第一次就能烧成这样,算是有悟性。”
阿釉本以为这样就完成了斗彩的施釉流程,没想到师父却拿出一件更为精致的斗彩鸡缸杯,告诉她还有一种更复杂的施釉顺序——青花渲染与釉上彩的结合。这种方法是在勾勒青花轮廓的同时,用青花料对部分区域进行渲染,形成深浅变化,然后再施透明釉高温烧制,冷却后再填充釉上彩,进行二次低温烘烤。师父说,这种方法烧出的斗彩瓷,图案更有层次感,就像工笔画一样细腻。阿釉看着杯身上青花渲染的山石,层次分明,立体感十足,顿时对这种复杂的施釉顺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接下来的日子里,阿釉开始学习这种更复杂的施釉方法。青花渲染比单纯勾勒轮廓更难,需要控制青花料的含水量和下笔的力道,才能形成自然的深浅变化。她练了一个多月,才掌握了渲染的技巧。然后是施透明釉、高温烧制、冷却填彩、低温烘烤,每一个环节都不敢有丝毫马虎。有一次,阿釉在填充矾红彩料后,因为着急,没有等瓷器完全冷却就送入窑中烘烤,结果温度没控制好,矾红颜色变得暗淡,整个作品报废了。师父把那件报废的瓷器递给她:“做手艺,最忌浮躁。每一步都有它的道理,急不得。”阿釉看着报废的瓷器,心里又悔又愧,从此更加沉稳,每一个环节都严格按照要求来。
秋去冬来,阿釉在御窑厂已经待了五年。这五年里,她烧废了无数件瓷器,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茧子,也终于熟练掌握了斗彩的施釉顺序。她烧制的斗彩鸡缸杯,青花淡雅,彩料明艳,线条流畅,被御窑厂评为“上上品”,送入了宫中。那天,师父拿出一个珍藏的瓷盒,里面装着一片成化初年的斗彩瓷片。瓷片上的青花轮廓清晰,釉上彩鲜艳依旧。师父说:“这是我刚入行时,我的师父送给我的。斗彩的施釉顺序,是一代代匠人用汗水和心血传承下来的。青花为骨,釉彩为魂,窑火为媒,才能成就一件珍品。”
阿釉接过瓷片,指尖抚摸着光滑的釉面,感受着青花与釉彩的交融。她忽然明白,斗彩的施釉顺序不仅仅是一套固定的流程,更是一种传承,一种对极致的追求。如今,她也开始带徒弟,像当年师父教她一样,从认料开始,一步步讲解青花勾线、罩透明釉、高温烧制、填釉上彩、低温烘烤的每一个细节。御窑厂的窑火依旧不熄,斗彩的施釉技艺在匠人的坚守与传承中,不断延续。那些经过三次窑火淬炼的斗彩瓷,带着青花的幽蓝与釉彩的明艳,穿越时光,向世人诉说着匠人的智慧与坚守。而阿釉知道,这门手艺的传承,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就像窑火中的瓷器,需要耐心等待,才能绽放出最绚烂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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