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靛染缸前的传承:阿婆说,蜡染布料先“洗澡”才显色

桂北深山的雨季总是来得缠绵,云雾缠在青瓦屋檐上,滴成细细的水线,打湿了院坝里那块晒得半干的土布。阿婆坐在染缸旁的竹凳上,手里攥着一团缠好棉线的布料,见我踮着脚往染缸里探头,浑浊的眼睛里漾起笑意:“小丫头别急,这布还没‘净身’,进了染缸也是白费劲。”我蹲在她身边,看着缸里泛着青紫色光泽的蓝靛水,忍不住问:“阿婆,这布干干净净的,还要怎么净身呀?”阿婆指尖敲了敲布料,语气带着老手艺人才有的笃定:“这就是你要学的第一课,蜡染的布,得先脱脂才能用。”

我第一次跟着阿婆学蜡染,是三年前的暑假。那时候我刚从城里的美术学院放假回家,总觉得老祖宗的手艺“不够时尚”,直到看见阿婆把一块普通的土布,用蜡刀勾勒出纹样,再浸入染缸,反复几次后拆开棉线,蓝白相间的纹样在布面上舒展开来,像把深山里的月光和溪流都织了进去,我才真正被这门手艺迷住。阿婆见我有兴趣,便不再像以前那样只让我在旁边看着,开始一点点教我基础工序。可刚上手,我就犯了个大错——没经任何处理,就把一块新买的棉布缠上了棉线,准备画纹样。

阿婆看见我的动作,急忙伸手拦住了我,手里的蜡刀往桌上一放,发出轻轻的“笃”声。“你这丫头,性子怎么这么急?”她拿起我手里的棉布,凑到鼻尖闻了闻,又用手指搓了搓,“你看看这布,摸起来是不是有点滑腻?这里面藏着油脂,不除掉,蜡画不上去,就算画上去了,染出来的颜色也不均匀,纹样还会糊掉。”我凑过去摸了摸那块棉布,确实有种淡淡的滑腻感,和阿婆平时准备好的布料摸起来完全不一样。阿婆拉着我走到院坝角落的一口大陶缸前,缸里泡着好几块布,水面上飘着一层薄薄的白色泡沫。“这就是在脱脂呢,”阿婆解释道,“不管是新买的布,还是自己织的土布,都得经过这一步,不然再好的蓝靛,再精细的纹样,也出不来效果。”

我好奇地问阿婆,这脱脂到底是怎么回事。阿婆坐在陶缸边,给我讲起了她年轻时学蜡染的经历。阿婆十五岁就跟着她的外婆学蜡染,第一次做的时候,也是忘了脱脂,兴致勃勃地画完纹样,染出来的布却一塌糊涂——蓝色深浅不一,有的地方甚至没染上颜色,蜡纹边缘糊得像化了的糖。外婆没骂她,只是带着她重新准备布料,一步步教她脱脂的工序。“那时候没有现在这么多现成的东西,脱脂全靠天然的材料。”阿婆说,外婆那时候用的是草木灰和米汤,把草木灰装进布袋里,泡在温水里,再把布料放进去,用木棒反复捶打,让草木灰水充分渗透进布料纤维里,泡上大半天后,再用清水反复漂洗,直到布料摸起来干爽,没有滑腻感为止。

“为什么一定要用草木灰呀?”我追问。阿婆笑了笑,从院坝边捡起一块干枯的稻草,说:“草木灰里有碱,碱能把布料里的油脂分解掉。布料在纺织的时候,棉纤维上会残留一些天然的油脂,还有的布商为了让布料看起来更光滑、更好卖,会额外涂一层油脂,这些油脂就像一层保护膜,把棉纤维的孔隙堵住了。蜡染的时候,蜡要附着在布料上形成纹样,染液也要渗透进布料纤维里才能显色,油脂不除,蜡和染液都进不去,自然做不好蜡染。”阿婆一边说,一边从陶缸里捞出一块泡好的布,拧干水分递给我。我接过布料,摸起来果然干爽又柔软,没有一点滑腻感,凑近闻也只有淡淡的草木清香,和我那块新买的棉布完全不同。

那天下午,阿婆带着我一起做脱脂工序。她先把草木灰装进一个细密的棉布袋里,放进大陶缸,再倒入烧好的温水,用木棒搅拌均匀,等水变成浑浊的淡黄色后,才把我那块新买的棉布放了进去。阿婆说,水温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太高会损伤布料纤维,太低的话草木灰里的碱不容易发挥作用,最好是温热的,用手摸起来不烫为宜。布料放进缸里后,要完全浸泡在水里,阿婆用一根长木棒把布料往下压了压,确保没有地方露在外面。然后,她拿起一根光滑的木棒,在布料上反复捶打,木棒敲打布料的声音“咚咚”作响,和院坝外的雨声交织在一起,格外有节奏。

“捶打的时候要轻一点,均匀一点,不能太用力,不然会把布料捶破。”阿婆手把手教我,“这样捶打,是为了让草木灰水更好地渗透进布料纤维里,把里面的油脂充分分解出来。”我学着阿婆的样子,拿着木棒轻轻捶打布料,刚开始还不太熟练,要么用力太大,要么捶打得不均匀,阿婆在一旁耐心地纠正我。捶打了半个多小时后,阿婆让我停下来,把布料在水里翻了个面,继续捶打。又过了半个多小时,缸里的水变得更加浑浊,水面上飘起的白色泡沫也更多了。阿婆说,这就是布料里的油脂被分解出来了。

接下来就是漂洗工序。阿婆把布料从陶缸里捞出来,拧干水分,带着我走到院坝外的小溪边。小溪的水清澈见底,水流潺潺,带着深山里的凉意。阿婆把布料放进溪水里,用手反复揉搓,清水顺着布料流下来,把里面的草木灰和分解后的油脂都冲了出来。刚开始,冲出来的水还是浑浊的,揉搓了一会儿后,水渐渐变清了。阿婆说,漂洗一定要彻底,不能有残留的草木灰,不然染出来的布会发灰,颜色不鲜亮。我们反复漂洗了五六遍,直到冲出来的水完全清澈,布料摸起来干爽柔软,阿婆才让我把布料拧干,带回院坝里晾晒。

布料晒在院坝的竹竿上,被风吹得轻轻摇晃。阿婆坐在染缸旁,继续整理她的蜡刀。我看着晒在竹竿上的布料,又看了看染缸里的蓝靛水,忍不住问:“阿婆,是不是所有的布料做蜡染都要脱脂呀?有没有不用脱脂的情况?”阿婆想了想,说:“大部分布料都要脱脂,尤其是棉布、麻布这些天然纤维的布料,油脂含量比较高,必须经过脱脂处理。不过,如果是一些已经经过脱脂处理的成品布,可能就不用再脱脂了,但这种布很少,而且我们做蜡染,一般都用自己织的土布或者新买的本色布,这些都得自己脱脂才放心。”

阿婆还告诉我,现在很多人做蜡染图方便,会用化学脱脂剂来脱脂,虽然速度快,但脱脂后的布料手感不好,染出来的颜色也没有用草木灰脱脂的鲜亮,而且化学药剂还会污染环境。“我们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讲究的就是顺应自然,用天然的材料,做出来的东西才会有灵气。”阿婆说,她做了一辈子蜡染,从来都是用草木灰和米汤脱脂,虽然工序繁琐一点,费时间一点,但做出来的蜡染布颜色鲜亮,纹样清晰,手感也特别好,很多人都喜欢她做的蜡染布。

那天晚上,雨停了,月亮从云层里钻了出来,洒下淡淡的月光。院坝里的布料已经晒得半干,阿婆把布料取下来,叠得整整齐齐。她拿出蜡锅,在锅里放上蜂蜡,然后放在小火上慢慢加热,蜂蜡融化后,散发出淡淡的清香。阿婆拿起一把蜡刀,蘸了一点融化的蜂蜡,在脱脂后的布料上轻轻勾勒起来。蜡刀在布料上滑动的声音很轻,像春蚕啃食桑叶一样。不一会儿,一朵小小的兰花纹样就出现在布料上,线条流畅,栩栩如生。

阿婆把画好蜡纹的布料递给我,让我放进染缸里浸泡。我小心翼翼地把布料放进染缸,看着布料慢慢吸收染液,颜色一点点变深。浸泡了半个多小时后,我把布料捞出来,拧干水分,放在一旁氧化。氧化后的布料颜色变得更深了,呈现出一种浓郁的青蓝色。阿婆说,这样反复浸泡、氧化三四次,颜色才会牢固,才会鲜亮。

几天后,我亲手做的第一件蜡染布完成了。蓝白相间的纹样清晰明快,颜色鲜亮均匀,摸起来柔软干爽。我拿着这块蜡染布,心里满是欢喜。阿婆坐在一旁,看着我开心的样子,笑着说:“你看,这脱脂虽然是个简单的工序,但却是蜡染的基础。做任何手艺都一样,基础打不好,后面再怎么用心,也做不出好东西。”

现在,我每次做蜡染,都会先认真地做好脱脂工序。看着布料在草木灰水里慢慢“净化”,再经过反复漂洗、晾晒,变成一块干净柔软的布料,我总会想起阿婆说的话。手工蜡染的魅力,不仅在于最终呈现出的精美纹样和鲜亮颜色,更在于每一道工序里蕴含的匠心和传承。那些看似简单繁琐的步骤,都是老祖宗一代代传下来的经验,是保证蜡染品质的关键。

如今,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传统手工艺,手工蜡染也渐渐走出了深山,被更多人知晓和喜爱。但无论时代如何变化,那些传统的工序和匠心都不应该被遗忘。就像阿婆教我的那样,做蜡染先脱脂,这不仅是一道工序,更是一种态度——对传统的尊重,对品质的追求。下次再有人问起,手工蜡染的布料是否需要提前脱脂,我想,我会像阿婆当年教我那样,带着他们走进染坊,亲手体验一次脱脂的工序,让他们明白,这简单的一步,对于手工蜡染来说,有着怎样重要的意义。而那些浸润在草木灰水里的时光,那些反复捶打、漂洗的耐心,都是手工蜡染最珍贵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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