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这几天，张扣扣除夕夜连杀3人案件刷爆了朋友圈。

一部分网友为张扣扣22年后为母复仇叫好，将其比作英雄膜拜，称杀死的是村霸，呼吁轻判张扣扣;另一部分认为张扣扣连杀三人，性质恶劣，其罪难赦。

今天就根据几家主要媒体的报道，综合对比，厘清一些案件事实，供大家参考。

案情概要

1996年8月27日，张扣扣家和王正军家起冲突打架，冲突中张扣扣母亲汪秀萍被王正军木棒打击致死。

2018年2月15日除夕当天，张扣扣持刀将王自新及其两个儿子王校军、王正军杀死。

动机:复仇

界面新闻引用张扣扣发小张小万(化名)的话说:

有一次，他(张扣扣)跟我见过，说他在当兵的时候，部队上的领导问他们为什么来当兵，别人说什么的都有，比如报效祖国之类的，他说他是为了给他母亲报仇才来当兵，说当兵可以锻炼身体，为了以后报仇。他说当时部队领导给他做了好几天的思想工作。

界面报道援引张小万所说，张扣扣在阿根廷打工时看到越南人报复杀人，“一下子搞死好几个”，受到刺激和启发，这算是一个说法。

澎湃新闻也证实了这一事实:

曾和张扣扣同年入伍，并在一个团服役的王旭(化名)告诉澎湃新闻，新兵连训练的时候，张扣扣告诉别人他参军的原因是要锻炼好身体报仇。“他这话被层层上报，全团开大会的时候政委在会上点名说过这个事情，我们大家才都知道了。”王旭说:“后来部队领导还对张扣扣进行了批评教育，扭转他这种想法。”

虽然这两种说法有细节上的差异，但是可以互相印证张扣扣当兵时公开宣称参军是为了报仇并被领导批评，这也证明张扣扣的杀人故意蓄谋已久。

2月19日下午，张扣扣的四伯张宏儒向澎湃新闻表示，事发后他曾试图劝说张扣扣，但被他甩开，“他说22年的大仇报了。”

烧车时，张扣扣对同村人说:“三条人命，我死定了。我妈死了22年，今天我终于把仇报了!”

案发后警方在周边地区张贴的协查通报

这些细节说明，张扣扣杀人动机确实就是为给母亲报仇。张扣扣的大伯张忠儒等人认为，张扣扣母亲的事情，一直是他心里解不开的疙瘩。

服役兵种:炮兵

张扣扣生于1983年，2001年-2003年在新疆服兵役，复原回家，一直打工为生。

案发后，张扣扣一度被冠以退役特种兵为母复仇。但从张扣扣的服役证件上看，他是迫击炮手，而非特种兵。

也有网友指出，印章上的“8663”是武警驻新疆的“快反部队”(“快速反应部队”Quick Reaction Force):

打迫击炮的，要提着底盘背着炮筒到处跑，意思是:身体贼棒，比他们猛。

谁是杀死张扣扣母亲的凶手

按道理来说，这种简单的事实认定，判决书是最权威的证明。但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判决书并不能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

网上的分歧在于，是不是王正军杀了张扣扣母亲。王正军当时未成年，得到了轻判，所以有人怀疑王正军是“顶包”，张家父女也指认“顶包”。

判决书上说，法庭审理查明:

一九九六年八月二十七日十九时许，汪秀萍路过被告人王正军家门前时给王的二哥王富军脸上吐唾沫，引起争吵后被告人王正军闻讯赶到现场，也同汪秀萍争吵并撕打。汪秀萍遂拿一节扁铁在被告人王正军的左额部及左脸部各打一下，王正军即捡一木棒朝汪秀萍头部猛击一棒，致汪倒地后于当晚二十二时许汪秀萍死亡。

界面新闻的报道中，张扣扣好友张小万(化名)口述:

他妈太爱骂人了，她与周边的邻居几乎都吵过架。她死的头一天，还跟他们家对过的一个小伙子吵过架。扣扣他妈这个人，就是喜欢跟人耍个赖什么的。

扣扣他妈去洗脚路过王自新家，看到王富军，就朝他吐了一口口水，但没有吐到王富军的身上。王富军当时没有说什么。

扣扣他妈洗了脚，往回走，又经过这儿，王富军他们还在，她就又朝王富军吐了一口口水，这次吐在了王富军的脸上。王富军就顺手给了她一巴掌，就这样，两个人在那条路上打了起来。后来，王自新与三儿子王正军也都出来了。扣扣他爸和扣扣他姐也过来帮忙。两家就这样打成了一团。

那次打架，王自新的大儿子王校军不在，那时他刚刚参加工作，是在红庙乡政府里做事。

在扭打过程中，扣扣他姐到家里拿出一个约一米长的钢条交给了她妈，她妈就用这根钢条往老三王正军的头上打了两下，把王正军的头打破了。扣扣他妈打赢了，扣扣他爸就拉她往家走。

王正军那年只有17岁。他就在路边柴禾堆里捡了一根胳膊粗的木棒，冲过去，一棒砸在扣扣他妈的太阳穴上。

当时扣扣妈并没有死，躺在地上嗯嗯地叫唤。围观的人以为她在装，耍赖。一辆车从下面过来，车灯一照，扣扣他妈自己又站起来。她扶着一棵树干呕。往家里走时，她要走到大门口了，我记得她跪在那里，头耷拉着，就像是磕头一样的模样。扣扣他爸过来把扣扣他妈搀住，往王自新家里送，王家不让她进门。

后来两家人各自去看伤。王家去给王正军看伤。扣扣他爸用一辆板车把扣扣他妈送到王坪乡医院，医生一检查，说扣扣他妈已经死了。

而在此次除夕血案发生后，张福如及其女儿表示，“打死汪秀萍的人是王正军的二哥王富军，因为王正军年龄小，不用判死刑所以才出来顶罪。”

在大白新闻的报道中，张扣扣的姐姐张丽波和父亲张福如讲述的却是另一个版本:

1996年8月27日，张福如拉着妻子，随着棍子打来的闷响，“呼”的一声，张福如感觉到爱人的手从自己掌心里掉了下去，整个人倒在了地上。

“家里的猪刚生了猪崽，他(张扣扣)妈被打的时候，我在家喂猪，扣扣就跑过来说，爸，我妈要被人打死了。我当时不相信，好好的怎么会被人打。还骂了儿子，‘放屁!哪个把你妈打死!’就跟着他跑出去看，我老婆被四个人围着打。”

对于母亲被打，张扣扣和姐姐都亲眼目睹了事情的经过，张姐说:“一开始我和弟弟都在旁边，他们三四个人跟我妈吵起来，还掐我妈的脖子，我妈的喉咙都破了。到了最后我爸过来了，跟我妈说‘走吧，他们人多，算了。’拉着我妈就走了，但是王自新(死者之一)喊着说，‘打死她，打死她我给她抵命’ ，说完后王富军(王自新第二子)拿着棍子就把我妈打倒在地上，没到两分钟我妈就昏迷不醒了。他大哥(指王校军，死者之一)当时是我们两合乡的乡长，如果母亲当年没去世，不会有今天的结果。我和我弟弟一样，都忘不了他们是怎么把我妈妈打死的。”

看到挨了一棍后倒地的妻子，张福如叫来了孩子他舅舅，把爱人送到了医院，医生看完后说“人早就断气了。”

张福如称，妻子的葬礼的酒席都是在王自新家办的，吃人嘴短，村民们也就不说这事了。

这一版本中没有提到张扣扣母亲有没有往王富军脸上吐口水，回避了王家杀人的起因和动机，同时凶手也由王正军变成了他的哥哥王富军，王正军成了给真正凶手“顶包”的。张姐还称王家老大王校军是乡长，暗示王家在当地颇有势力，这件事是村霸杀人。

然而，1996年王正军故意伤害致人死亡案宣判后，检察机关在法定期限内未提起抗诉，被告人王正军及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张福如均未提起上诉，该判决即发生法律效力。

当然，这主要是案件利害关系人张扣扣姐姐和父亲的单方面陈述。

而据每日人物报道:

在张家保存的一份署名张福如的刑事附带民事状中，却明确指王正军为“致死人命的凶手”。这份落款为2001年7月13日的诉状称，王正军“双手举棒，将死者脑袋打成两半，当场死亡，为此判地(的)徒刑。”

南郑县法院《刑事附带民事判决书》也确认:

附带民事诉讼原告人张福如与委托代理人汪井发共同诉称:由于被告人王正军的犯罪行为，致使汪秀萍死亡，给被害人家庭造成了极大的损失，要求王正军赔偿汪秀萍死亡的全部丧葬费及赡养、扶养、死亡补偿等经济损失二十五万元。

针对这个矛盾，张父称状子是别人代写的，这个代写人已经身故，自己当年为何这么表示也记不清了。

而在张扣扣杀人案中的三个死者却是王自新(王父)、老大王校军(被称为乡长的那个)、老三王正军(当年坐牢的那个)，恰恰王富军逃过了一劫。

如果你是法官，这些证词、证据，你该如何采信?你更愿意相信哪个版本呢?

王正军被判刑7年轻了吗?

照按判决书认定的事实，1996年王张两家的这桩杀人案属于邻里纠纷引发的犯罪，司法实践中对于因婚姻家庭、邻里纠纷等民间矛盾激化引发的故意杀人、故意伤害犯罪，适用刑罚，与发生在社会上的严重危害社会治安的其他故意杀人、故意伤害犯罪案件在量刑上有很大区别。

最高人民法院《全国法院维护农村稳定刑事审判工作座谈会纪要》中明确:

对于因婚姻家庭、邻里纠纷等民间矛盾激化引发的故意杀人犯罪，适用死刑一定要十分慎重，应当与发生在社会上的严重危害社会治安的其他故意杀人犯罪案件有所区别。对于被害人一方有明显过错或对矛盾激化负有直接责任，或者被告人有法定从轻处罚情节的，一般不应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纪要》还要求要注意严格区分故意杀人罪与故意伤害罪的界限。

在22年前的斗杀案中，张母先吐口水寻衅，又用“一节扁铁在被告人王正军的左额部及左脸部各打一下”，属于有过错方。同时要注意的是，这是一起因邻里纠纷引发的刑事案件，王正军没有杀人的故意，所以罪名不是故意杀人，而是故意伤罪(致人死亡)罪，两者有本质的区别，加上王正军系未成年人，刑法在量刑上对未成年人有天然的“优惠政策”，所以判处7年有期徒刑并不算轻。

王正军刑期

判决书显示，王正军犯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罪，判处有期徒刑七年，刑期自一九九六年八月二十九日起至二00三年八月二十八日止。

每日人物的报道称，王正军仅服刑3年后就出狱。此说未见其他出处，待查证。

被杀3人的王家是“村霸”?

王自新被杀时，71岁，务农。王校军被杀时，47岁，为王家长子，任南郑区红寺湖管委会主任，担任过南郑文物旅游局副局长等职务。

王正军被杀时，39岁，王家三子，在西安打工。

根据界面新闻报道:

死了的王自新就这么三个儿子，没有女儿。他平时就和老伴一起住在老房子里。王自新就是个种田的普通农民。

澎湃新闻报道也确认了这一点:

张、王两家在穿村而过的道路同侧，两家院子一前一后中间夹着王自新兄弟的房子。张扣扣家为一幢二层小楼，受害人王自新家则是略显破败的一幢平房。王家平常只有老两口在家，三个儿子均在外上班，“他们在城里买了房，所以也没修家里的屋子。”张福如称，他家的二层楼是他在2007年和2013年分两次才修起来，花了十几万元。

网传王正军的大哥王校军当时是乡长，意淫他通过关系运作把案件摆平，且不说他哪儿来的这么大能量，一个乡长就能吃定公检法三家，其实自己可以算一下，22年前，王校军25岁，有这么年轻的乡长吗?事实上，王校军不过是个乡镇干部，一个办事员而已。

写到这里，笔者想起当年同样发生在陕西的药家鑫案，当时网上传言药父是高官，影响力很大，网民们对此深信不已。可事实呢?

张扣扣为什么不结婚

网传张扣扣没有结婚的原因是为了报仇，不想连累对方:

知身后事，为免拖累妻子，于是不婚，是为仁。

张扣扣的姐姐在接受采访时表示:

他一直没结婚跟我妈妈不在了，也有很大的原因。

“每次跟他说，在外面找个媳妇过日子吧，弟弟就说‘知道了知道了，挂了挂了’。”

事实真是如此吗?

综合界面新闻、澎湃新闻、红星新闻的报道，我们先来看一下张扣扣这几年的生活轨迹。

2000年，张扣扣初中毕业，在乡长的建议下去参军了。证件显示，张扣扣于2011年12月1日于陕西省南郑县应征入伍。

2003年12月，张扣扣退伍回到家乡，安置工作的事并没有着落，和他同一批参军去的三个人，只有王小明的儿子王月(化名)给安排了工作，到派出所做了警察。

2004年1月，张扣扣一个人去广州打工。

2007年，张父用自己当木工赚下来的钱修了新房。“当时还没有手机，儿子打了村里一户人的座机，我就给他说修房子的事，儿子说他给领导请示一下，后来领导就让他回来了。”回来十五天之后，张扣扣又去了广州。张父称，后来听说儿子跟领导不和，辞了工作，一直在广州深圳一带找活，最近两年在杭州绍兴一带。

张扣扣在浙江进过几年苏泊尔厂，还听说他当过保安，还在济南帮别人卖过凉皮。张扣扣说他还被战友骗去搞过传销。

2009年，张扣扣和发小一起到河南省驻马店市学挖掘机驾驶，都被骗了。

2017年8月，张扣扣在阿根廷打了三个月工后回国。

没结婚的原因，张福如和部分村民认为，主要是家里经济条件不好。前述村民张辉也曾和张扣扣聊过这个话题，张扣扣自称在杭州打工的时候结交过一个女友，后来分手了，“后来别人给他介绍对象，他就说不要。”

张扣扣的发小对界面新闻说:

我跟他关系好，我就劝他赶紧找个媳妇，我说他都35了，一混就40了，就不好找媳妇了。我说他不要太挑剔，眼光也别太高，哪怕人家离过婚，没有小孩，身体健康，也都行了。他自己不置可否。

张扣扣不结婚，经济条件是一个主要因素，他没有一技之长，也不容易挣到钱。况且这几年，人家有的出去，开着车回来，他心里也失落。不像前几年，大家都差不多。这几年大家的距离越拉越大。

张扣扣的四伯张宏儒及几名村民分析称，之所以出这个事情，可能和张扣扣性格比较内向有关，“什么事情都藏在心里不讲”。此外，可能和他一直没有结婚也有关系，“有老婆和孩子了他考虑得就多，就不会做这种傻事。”

总体来说，这些年张扣扣既没有成家，也没有立业。

但凡全国网民高度意淫关注的案件，最后都演变成罗生门，每个人只愿意相信自己相信的那一部分，其他人改变不了。当然也不乏浑水摸鱼，甚至想把水搅浑者。

两年前的2016年2月22日，张扣扣曾在朋友圈转发过一篇关于杀人犯胡文海案的文章，其所配评论为“英雄，致敬”。而在张本人犯案后，一些网络文章也将其称为“英雄”。

“杀人能是英雄?简直是胡说八道!”有村民表示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