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的溪水总在谷雨前后涨起来,带着上游腐叶的气息漫过青石板路。阿秀蹲在自家茶林边的石阶上,指尖捻着刚冒头的雀舌,露水顺着指缝滑进泥土里。她娘说这是山在出汗,等汗出透了,今年的春茶就能卖个好价钱。
这片坡地是阿秀爷爷年轻时开垦的,老茶树的枝干比她的手腕还粗,虬曲的枝桠在晨雾里像群卧着的龙。每天天光大亮时,她会背着竹篓钻进茶林,指腹划过嫩芽的动作比绣花还轻。去年有个城里来的摄影师,举着黑匣子跟了她半晌,说这双手采出来的茶带着三分灵气。阿秀当时红了脸,把刚采的茶芽往他手里塞,那人却慌慌张张地跑了,后来寄来张照片,她蹲在茶树下的样子被晨雾晕成了淡墨画。

立夏那天总要来场雷阵雨。阿秀正把晒青的竹匾往屋檐下挪,就见山道上跑过来个穿白衬衫的男人,手里紧紧攥着个牛皮笔记本,裤脚全是泥点子。”姑娘,能借个地方避避雨吗?” 他说话时带着喘,眼镜片上蒙着水汽。
屋檐下的八仙桌刚摆上今年的新茶,男人捧着粗瓷碗喝得急,茶沫沾在鼻尖上。他说自己是植物研究所的,来山里找一种濒临灭绝的野生茶树。阿秀爹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袋锅子敲得噼啪响:”后山悬崖上倒是有棵老茶树,长了怕有上百年,就是没人敢上去。”
第二天清晨,阿秀带着男人往山后走。露水把山路浸得滑溜溜,她踩着青石板上的青苔,脚步稳得像只山雀。男人跟在后面,裤腿被路边的荆棘勾出了好几道口子。快到悬崖边时,阿秀忽然停住脚,指着岩壁上一丛油绿的植物:”你看是不是那个?”
那棵茶树扎根在石缝里,枝干被山风刮得向一侧倾斜,叶片却肥厚得发亮。男人趴在崖边看了半晌,突然激动地抓住阿秀的胳膊:”就是它!就是野生大叶种!” 他的眼镜滑到鼻尖上,眼里的光比头顶的太阳还亮。
接下来的半个月,男人每天都来观察那棵茶树。他带来的笔记本上画满了叶片的素描,还在旁边标着密密麻麻的数字。阿秀爹每天早上都会泡一壶新茶放在桌上,男人喝完茶就背着画板上山,太阳落山时才踏着暮色回来。
有天傍晚下了场冰雹,阿秀望着窗外的雨帘坐立不安。她想起那棵长在悬崖上的茶树,不知会不会被冰雹打坏。正想着,男人披着雨衣从外面跑回来,裤腿上全是泥,怀里却小心地抱着个纸包。”我把被打落的嫩芽捡回来了,” 他解开纸包时手还在抖,”说不定能培育出幼苗。”
那天晚上,他们在灶房里烘干那些嫩芽。炭火噼啪地舔着锅底,空气中弥漫着茶叶的清香。男人说这种野生茶树含有独特的茶多酚,对研究茶叶进化史很有价值。阿秀听不懂那些专业术语,只觉得看着茶叶在竹匾里慢慢变干,是件很安心的事。
男人走的前一天,阿秀爹杀了只老母鸡。席间,他拿出珍藏的陈年茶饼,用茶刀撬了一小块放进紫砂壶里。茶汤红得像琥珀,男人喝了一口,眼睛亮起来:”这茶有股特殊的枣香。” 阿秀爹咧着嘴笑:”这是用十年前的春茶压的,每年雨季拿出来晒晒太阳,存了这么久,总算遇着懂行的了。”
第二天清晨,男人背着装满标本的背包下山。阿秀站在茶林边送他,手里捧着个布包。”这是今年的新茶,” 她把布包往他手里塞,”你要是研究出什么,记得告诉我们一声。” 男人接过布包时,手指碰到了她的指尖,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了手。
秋分时,阿秀收到一个厚厚的信封。里面除了男人写的感谢信,还有几张打印的照片:实验室里培育出的茶苗绿油油的,叶片舒展得像只小手。信里说他们已经成功培育出三十株幼苗,明年春天就会送回山里种植。信封最底下还压着张汇款单,附言里写着:野生茶树保护基金。
阿秀爹把汇款单压在供桌的玻璃底下,每天上香时都要多看两眼。他开始琢磨着在屋后的空地上开辟新的茶园,等到来年春天,就把那些幼苗移栽过来。阿秀每天还是照常去采摘茶叶,只是在经过后山悬崖时,总会多停留片刻。
那天她正采着茶,忽然听到山路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抬头望去,就见那个穿白衬衫的男人正往这边走,身后还跟着两个扛着树苗的年轻人。他的眼镜换了副新的,阳光透过镜片,在茶林里投下细碎的光斑。
阿秀站在茶丛中笑起来,露水从叶片上滚落,滴在她的蓝布衫上,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圆点。远处的山雾正慢慢散去,露出层层叠叠的茶林,像一片绿色的海洋。风从山谷里吹过来,带着茶叶的清香,漫过整个山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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