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里的课本

粉笔灰在窗棂漏下的阳光里跳舞，少年们的睫毛沾着晨露般的专注。数学老师握着三角尺在黑板游走，粉笔与黑板相触的沙沙声，竟和窗外老槐树的叶片摩擦声共振成奇妙的韵律。某一瞬阳光突然倾斜，将第三排那个总爱转笔的男生的侧脸镀上金边，他指尖的笔停在半空，像被谁施了定身咒。

语文课总在午后，阳光把教案晒出淡淡的油墨香。老师读 “蒹葭苍苍” 时，窗外的蝉鸣会突然低下去，仿佛两千年前的白露正顺着窗玻璃缓缓滑落。后排女生偷偷在笔记本上画下芦苇的模样，笔尖划过纸页的声响，惊飞了趴在窗台打盹的蜻蜓。那些被反复圈点的诗句，在青春期的心事里慢慢发酵，某天早读时突然读懂 “为赋新词强说愁”，喉头便像含着颗没熟透的梅子。

实验室的水龙头总在滴着水，玻璃器皿在铁架台上泛着冷光。当盐酸遇上碳酸钙，气泡争先恐后地攀上试管壁，像谁藏在透明里的悄悄话。穿白大褂的化学老师总说 “注意安全距离”，却在演示镁条燃烧时，故意让那团耀眼的白光多亮了两秒，看前排女生们惊呼着往后仰，眼底盛着星星碎。

操场边的香樟树总在落叶，体育课的哨声裹着风掠过跑道。男生们把篮球拍得震天响，汗水砸在地面晕开小水花；女生们坐在看台上数云朵，校服裙摆被风掀起又落下。有谁悄悄把情书夹在图书馆的《小王子》里，夹在第 21 页那只等待被驯服的狐狸中间，纸页边缘被指尖捻出浅浅的褶皱。

晚自习的灯光是橘色的，笔尖划过习题册沙沙作响。后排男生传着纸条讨论周末的电影，前排女生用红笔在错题旁画小小的哭脸。突然停电的瞬间，黑暗里爆发出短暂的欢呼，随即又被此起彼伏的 “借个打火机” 淹没，打火机的火苗窜起又落下，映着一张张憋笑的脸，像捧着星星在掌心。

走廊的公告栏换了新的板报，粉笔写的 “距离中考还有 100 天” 格外醒目。值日生擦黑板时，总有些顽固的粉笔印擦不掉，像谁故意留下的暗号。下雨天走廊积了水，穿白球鞋的女生踮着脚跳格子，男生们把伞斜挎在肩上追逐打闹，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半面墙的涂鸦。

毕业典礼那天蝉鸣最盛，校服领口别着的栀子花快要蔫了。校长的讲话被风吹得七零八落，有谁在台下偷偷把同学录递来递去，笔尖划过纸页的声响盖过了台上的发言。突然有人起头唱班歌，跑调的声音混在一起，惊飞了香樟树上的麻雀，它们扑棱棱掠过操场，翅膀裁开六月的流云。

后来总在某个午后想起那些日子，阳光也是这样斜斜地落在课桌上，粉笔灰在光束里浮沉，像谁未写完的信。窗外的蝉鸣依旧聒噪，只是再也没有那样一群人，陪你在解不出的数学题里耗到黄昏，在走廊的拐角分享同一副耳机，在毕业照的快门声里，把最灿烂的笑靥，定格成青春最初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