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与鼓点之间

舞台射灯突然刺破暮色时，林夏正蹲在草坪边缘系鞋带。橙色光束掠过她沾着草屑的帆布鞋，把远处攒动的人头照成流动的金色海洋。扩音器里传来贝斯试音的嗡鸣，像某种巨型昆虫振翅，震得胸腔发麻。她抬头望见舞台背景布上的海浪图案，被风掀起边角，露出后面工作人员匆忙跑动的剪影。

前排有人举着发光棒组成银河，后排帐篷区飘起炊烟。穿工装裤的男孩踩着滑板穿梭，帆布包上的乐队徽章叮当作响。卖冰可乐的摊贩扯着嗓子吆喝，泡沫从纸杯边缘溢出来，在暮色里映出细碎的虹光。林夏咬开柠檬味的棒棒糖，听见身后传来相机快门声 —— 穿碎花裙的女孩正对着渐暗的天空拍照，发梢别着的雏菊发卡随着动作轻轻颤动。

主舞台响起第一个鼓点时，人群突然掀起波浪。林夏被裹挟着向前涌动，手肘撞到别人的牛仔背包，又被前排举着的应援旗扫过脸颊。她看见舞台中央的主唱甩着褪色的蓝发，吉他弦在聚光灯下泛着冷光，每一次拨弦都像往沸腾的锅里撒盐，让整个场地的热度再升几分。

穿黑 T 恤的男生在旁边跳得老高，帆布鞋底沾着的泥巴甩到林夏裤脚。他转过头来道歉，睫毛上还挂着草叶，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第一次来？” 他扯着嗓子喊，声音被淹没在吉他 SOLO 里。林夏点头的瞬间，主唱突然把话筒对准观众席，全场几万人的合唱像涨潮的海水，漫过所有空隙。

中场休息时，林夏挤到小吃摊前。穿围裙的老板正在铁板上翻烤鱿鱼，油脂滴落的滋滋声混着远处传来的萨克斯风。她接过装着章鱼小丸子的纸碗，发现酱料在碗底晕成奇怪的图案，像幅抽象画。树荫下有穿汉服的姑娘在弹古筝，金属指甲划过琴弦的声音，和不远处电子舞台的重低音奇妙地融合在一起。

穿格子衫的摄影师蹲在舞台侧面，镜头始终对着鼓手。林夏凑过去看他的显示屏，发现所有照片都捕捉着鼓槌扬起的瞬间，像凝固的闪电。“他打鼓时的表情特别有戏，” 摄影师推了推眼镜，“去年在另一个音乐节见过他，那时还是个替补。” 话音未落，鼓手突然在台上做了个鬼脸，引得前排一阵哄笑。

傍晚的雷阵雨来得猝不及防。所有人都往帐篷区跑，彩色雨披在雨幕里像移动的蘑菇。林夏和几个陌生人挤在同一个大帐篷下，听穿绿裙子的女孩弹尤克里里。雨水敲打着帐篷顶，节奏竟然和琴声意外合拍。有人从包里翻出罐装啤酒，大家轮流传递着喝，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时，帐篷外突然亮起一道彩虹。

电子舞台的激光束在雨雾里折射出迷幻的光晕。穿荧光衣的 DJ 站在控制台后，手指在按钮上跳跃得像弹钢琴。林夏跟着节奏晃动身体，发梢的水珠甩落在肩头。身边有对情侣在跳舞，男生的手始终护着女生的后腰，两人的脚步在积水里踩出一圈圈涟漪。某个重音落下时，全场同时跺脚，地面仿佛都在共振。

深夜的民谣舞台最是安静。歌手抱着木吉他坐在高脚凳上，连话筒线都懒得整理。月光透过树枝落在他琴弦上，每拨动一下都像洒下一把碎银。林夏躺在野餐垫上，听他唱关于火车和远方的歌。旁边有个穿背带裤的小男孩，正用树枝在泥地上画着音符，他妈妈轻声跟着哼唱，手指在孩子背上打着节拍。

卖发光饰品的老太太推着小车穿梭，LED 灯串在她银发间闪闪发亮。林夏买了只星星形状的发卡，别在头发上。老太太笑起来眼角堆起皱纹：“我孙女也喜欢这些，她说戴起来像仙女。” 远处突然升起孔明灯，橘红色的光点在夜空里慢慢飘远，和舞台的探照灯交相辉映。

接近黎明时，压轴乐队终于登场。主唱抱着吉他坐在舞台边缘，和前排观众挨得很近，几乎能看清他下巴上的胡茬。他说这是乐队最后一次巡演，台下瞬间响起惋惜的叹息。第一首歌前奏响起时，有人举起写着 “十年” 的灯牌，林夏突然发现身边那个穿黑 T 恤的男生，眼圈红得像兔子。

合唱声再次掀起高潮时，林夏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滑过脸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她想起白天在帐篷区遇到的那对老夫妻，老先生推着轮椅上的老伴，两人头上都戴着兔子耳朵发箍；想起卖冰粉的阿姨，偷偷多给她加了两勺红糖；想起摄影师镜头里那些飞扬的鼓槌，彩虹下的碰杯，泥地上的音符。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晨雾里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人们互相道着再见，有人在收拾垃圾，有人在交换联系方式。林夏把荧光棒折成手环戴在手腕上，看见那个穿汉服的姑娘正在帮摄影师收拾器材，古筝的琴盒上还留着雨水的痕迹。朝阳穿过云层洒下来，给所有东西都镀上一层金边。

离开场地时，林夏在出口处看到块留言板。上面贴满了便利贴，有人画着笑脸，有人写着歌词，还有人留下了微信号。她从包里翻出笔，在空白处画了个简单的音符。风吹过留言板，所有纸片都在轻轻颤动，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谁在低声哼唱着未完的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