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练厅的木地板总带着松香与汗水混合的气息。林小满踮起足尖时,镜中十六岁的身影总与二十年前那个扎着红头绳的小女孩重叠。把杆上斑驳的划痕里,藏着无数个旋转跳跃的晨昏,也藏着她与沈老师之间,那段被足尖鞋磨亮的时光。
九岁那年的少年宫走廊,小满第一次见到沈老师。彼时老教授正弯腰捡拾散落的乐谱,银白的发丝垂在湖蓝色练功服上,像月光落在平静的湖面。”小朋友,帮我递下那边的足尖鞋好吗?” 温润的声音惊得她攥紧了衣角,手里那只破了洞的舞蹈鞋在棉布口袋里硌得慌。后来才知道,这位曾在莫斯科大剧院领舞的艺术家,退休后拒绝了私立院校的高薪邀请,专门来社区教家境普通的孩子跳舞。
![芭蕾舞训练场景]
沈老师的排练厅永远飘着淡淡的茉莉香。她总把泡好的花茶放在窗台上,阳光透过纱帘斜斜切进来,在茶盏里投下细碎的光斑。小满最期待课后的十分钟,沈老师会坐在钢琴前弹奏《天鹅湖》的选段,指尖在黑白键上跳跃的样子,比舞台上的白天鹅还要优雅。有次她忍不住问:”老师,您跳了一辈子芭蕾,脚会不会疼啊?” 老教授笑着脱下舞鞋,脚踝处蜿蜒的疤痕像两朵绽放的红梅,”疼是疼,但你看,它们都开出花来了。”
变故发生在小满十二岁的冬天。那天她踩着积雪去排练厅,远远看见沈老师被两个穿西装的人围住。后来才知晓,老教授的儿子在国外欠下巨额债务,催债的人找到排练厅来。小满躲在消防栓后面,看见沈老师把那块陪伴她多年的孔雀石镇纸塞进对方手里,声音却依旧平静:”这是我丈夫留的唯一念想,先拿去周转,剩下的我每月从退休金里扣。”
第二天排练时,沈老师走路的姿势有些异样。小满趁休息时溜到更衣室,看见她正用冰袋敷着膝盖,青紫的淤痕从裤管边缘漫出来。”老师您受伤了?” 老教授慌忙把裤腿拉好,笑着说没事,是昨晚起夜摔了一跤。可那天的把杆训练,沈老师反复纠正她的阿拉贝斯克动作,”腰再挺一点,想象自己是芦苇,风再大也不能弯了脊梁。”
开春后,沈老师突然要去上海做手术。临走前她把小满叫到办公室,从樟木箱里翻出一双崭新的足尖鞋。缎面上还留着淡淡的折痕,鞋头处细心地缝了层帆布。”这是我当年跳《吉赛尔》时穿的,你脚型跟我年轻时很像。” 老教授帮她穿上鞋,手指在脚踝处轻轻捏了捏,”记住,足尖鞋是舞者的铠甲,也是勋章。疼的时候别咬牙忍,想想你为什么开始跳。”
小满在那年的区艺术节上跳了《天鹅之死》。当最后一个动作定格时,她看见台下第一排坐着个熟悉的身影。沈老师裹着厚厚的围巾,膝盖上还放着护具,却用力地鼓着掌,眼里的光比聚光灯还要亮。谢幕时她跑下台,老教授从包里掏出个保温桶,里面是熬得糯糯的莲子羹,”知道你紧张会胃疼,特意加了点姜。”
后来小满考上了北京舞蹈学院。报到那天沈老师来送她,行李箱里被塞满了缝补用的丝线和止痛药膏。火车开动时,她看见老教授站在月台上,踮着脚朝她挥手,鬓角的白发在风里轻轻扬起,像极了《天鹅湖》里最后化作泡沫的奥洁塔。
去年校庆演出,小满作为特邀嘉宾跳了《仙女》选段。谢幕时舞台总监递来一束白玫瑰,说是位姓沈的老观众送的。花束里夹着张泛黄的便签,字迹已经有些模糊:”当年说你像芦苇,现在看倒是像白杨,能自己挡风雨了。”
演出结束后,小满在后台收到母亲的微信。照片里,沈老师躺在养老院的病床上,手里捧着她当年送的那张演出海报,海报边角已经磨得起了毛边。母亲说老教授记性越来越差,却总在深夜念叨 “阿拉贝斯克”” 阿拉贝斯克 “。
今年清明,小满带着新排的《胡桃夹子》录像去看沈老师。轮椅上的老人已经认不出她,只是盯着屏幕里旋转的身影,忽然喃喃道:”足尖要再稳些,落地时像踩在棉花上才对。” 小满蹲下来握住那双布满老年斑的手,发现指关节处还留着常年握把杆的茧子。
离开养老院时,护工说沈老师最近总在窗边比划动作。小满走到楼下抬头望去,三楼的玻璃窗后,那个佝偻的身影正缓缓抬起手臂,在夕阳里划出一道温柔的弧线。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沈老师说过芭蕾舞最动人的不是足尖上的技巧,而是舞者眼里的光 —— 那是对光阴最虔诚的致敬,也是对岁月最温柔的反抗。
排练厅的钟敲了十下,小满收起舞姿走到窗边。月光落在崭新的足尖鞋上,缎面反射出细碎的光泽。她轻轻踮起脚,在寂静的排练厅里转了个圈,仿佛又听见二十年前的钢琴声,正从时光深处缓缓流淌过来。
免责声明:文章内容来自互联网,本站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真实性请自行鉴别,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如有侵权等情况,请与本站联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