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瓷砖缝里还嵌着去年冬至的面粉,母亲总说等哪天彻底大扫除再抠出来。可真正到了周末,她又系着蓝布围裙站在灶台前,铁锅里翻炒的萝卜丝混着猪油香漫出来,把那些琐碎的承诺泡得软软糯糯。
我趴在门框上数她手腕翻转的弧度,铁锅沿沾着的蒜末被火苗舔成金褐色。这是母亲的拿手好戏,普通的萝卜切丝用盐杀去水分,攥成团时挤出的汁水能腌半罐腊八蒜。她总在起锅前撒把白胡椒粉,说这样能压住萝卜的腥气,就像日子里那些说不出口的委屈,总得找个法子悄悄化解。

那年我在外地读大学,宿舍楼道的公用厨房总飘着泡面味。冬至前夜突然接到母亲电话,说她托同乡捎来个保温桶。我裹着棉袄跑到校门口,看到那只印着红牡丹的铝桶被裹在棉被里,揭开时蒸腾的热气在眼镜片上结了层雾。
萝卜丝团子还带着余温,糯米粉裹着的馅料里藏着细碎的虾米。同乡说母亲凌晨三点就起来揉面,怕路途颠簸撒了汤汁,特意在桶底垫了三层纱布。我蹲在路灯下吃了两个,冷风灌进领口也不觉得冷,只觉得胃里暖烘烘的,像揣着个小太阳。
结婚后搬进老城区的单元楼,厨房比母亲家的小一半。妻子总爱在周末研究新菜式,有时是学着视频做红烧肉,有时是把冰箱里的剩菜拼成创意料理。我靠在厨房门口看她系着我那件旧衬衫改的围裙,袖口沾着番茄酱也浑然不觉。
有次她学着做我小时候爱吃的槐花饼,跑了三个菜市场才买到新鲜槐花。面粉和水的比例没掌握好,饼烙得要么太硬要么太软。她急得直跺脚,我却吃得津津有味。那些带着焦糊味的饼,比任何高档餐厅的菜肴都更合我的胃口。
女儿上小学后,每天清晨的厨房都格外热闹。她总爱搬个小板凳站在灶台前,看我煎鸡蛋时油星溅起的样子。有次非要自己动手,结果把鸡蛋壳掉进锅里,还差点被烫到。我握着她的小手重新打了个鸡蛋,蛋黄滑进油锅的瞬间,她笑得眼睛眯成了月牙。
现在女儿已经会自己做番茄炒蛋了,虽然经常把糖当成盐放。每次她端着歪歪扭扭的盘子从厨房出来,脸上沾着的番茄酱像只小花猫。我们假装吃得很香,她就会得意地说以后要当厨师,给我们做一辈子的饭。
去年冬天母亲来住了段时间,她总嫌我们的厨房用具太复杂。”蒸个馒头哪用得着那么多按钮”,她说着就搬出在老家带来的竹篾蒸笼。当第一笼白胖的馒头出锅时,热气在玻璃窗上凝成水珠,顺着玻璃蜿蜒而下,像极了老家屋檐下的冰棱。
那天我们围坐在餐桌旁,母亲教妻子做她拿手的萝卜干炒腊肉,女儿在旁边给她们递调料。我看着氤氲的热气中三张重叠的面孔,突然明白所谓家的味道,从来都不只存在于食物本身。它藏在母亲翻炒的手腕里,在妻子系错的围裙带上,在女儿沾着面粉的笑脸上。
傍晚的阳光斜斜地照进厨房,给不锈钢水槽镀上一层金边。妻子正在清洗中午用过的碗筷,水流撞击瓷碗的声音清脆悦耳。女儿趴在餐桌上写作业,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抽油烟机的余响交织在一起。
我打开冰箱想找瓶饮料,却在最底层发现半罐去年的腊八蒜,蒜瓣已经泡得通体碧绿。想起母亲说过,腊八蒜要泡够整整三十天才能入味,就像那些看似平淡的日子,需要慢慢熬煮才能品出其中的滋味。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邻居家的饭菜香顺着纱窗飘进来。不知是谁家在做糖醋排骨,那股熟悉的酸甜味让我想起小时候。每个黄昏时分,楼道里总会飘来各家不同的味道,谁家炖了鸡汤,谁家炒了辣椒,一闻便知。
这些散落在岁月里的味道,像串起珍珠的丝线,将无数个平凡的日子串联成诗。它们或许不够精致,不够特别,却有着任何山珍海味都无法替代的魔力。因为那里面不仅有油盐酱醋的调和,更有日复一日的陪伴与牵挂。
厨房台面上的时钟指向七点,妻子已经做好了晚饭。清蒸鲈鱼的鲜香和凉拌黄瓜的清爽在空气中交融,女儿早就放下铅笔,盯着餐桌直流口水。我走过去帮她把椅子拉出来,看着这桌简单的家常菜,突然觉得所谓幸福,不过就是这样一蔬一饭的温暖,一世一生的陪伴。
免责声明:文章内容来自互联网,本站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真实性请自行鉴别,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如有侵权等情况,请与本站联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