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睫毛在眼睑上扫过的瞬间,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在扎。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见眼球表面浮着一层浑浊的红,像被揉皱的晚霞浸了血。这已经是第三个星期,眼药水的冰凉顺着眼角滑进鬓角,却浇不灭眼球里灼烧般的滚烫。
办公室的荧光灯突然变得格外刺眼,她下意识地眯起眼,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来。文件上的字迹在水雾里晕成一片模糊的光斑,就像去年生日时,女儿用蜡笔涂的那幅歪歪扭扭的太阳。同事递来纸巾的手悬在半空,她别过脸去,怕对方看见自己眼下那圈青黑 —— 昨夜又是在频繁的揉眼和干涩的刺痛中交替醒来,枕巾上还留着揉碎的眼药水瓶铝箔。
街角的花店飘来栀子花香时,她总会想起母亲临终前的那个清晨。老太太枯瘦的手指抚过她的脸颊,浑浊的眼球里蒙着一层白翳,”丫头,妈看不见你穿婚纱的样子了”。那时她不懂,原来眼睛被剥夺光明的过程,比任何疼痛都更让人绝望。如今自己眼里的红潮,像一场缓慢降临的雾,正一点点吞掉世界的轮廓。
幼儿园老师第三次打电话来时,她正对着电脑屏幕上的报表流泪。”小宝今天又揉破了眼角,” 老师的声音带着为难,”别的家长都在问,是不是会传染。” 她握着手机走到窗边,看见楼下的玉兰花瓣落了一地,像极了小宝昨天揉出的眼眵。那个总爱盯着蝴蝶翅膀看的孩子,现在连画画时都要频繁眨眼,铅笔在纸上戳出一个个小洞。
去医院那天赶上梅雨季,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潮湿空气混合的怪味。候诊椅上坐满了相似的面孔:老太太用手帕按住流泪的眼,年轻男孩戴着墨镜低头刷手机,妈妈抱着不停揉眼的婴儿来回踱步。叫到她的号时,医生正在给前一个患者解释:”过敏性结膜炎就像眼睛在过敏,遇到花粉、螨虫这些过敏原,就会发炎红肿。” 她忽然想起去年秋天,自己曾蹲在路边看了半小时银杏叶,那时的眼睛还能清晰捕捉每片叶子的纹路。
回家路上经过菜市场,摊贩正在往竹筐里倒新鲜荠菜。她停住脚步,想起小时候外婆总说 “春吃荠菜赛灵丹”。那时的春天,她和表哥会在田埂上追着风筝跑,眼睛里映着蓝天和油菜花,从不会觉得干涩发痒。如今她的包里常备着眼药水,就像随身携带一个秘密,不敢让同事看见,怕被疏远;不敢让父母知道,怕他们担心;更不敢在孩子面前频繁使用,怕吓到那个总问 “妈妈你为什么老哭” 的小家伙。
深夜哄睡孩子后,她坐在沙发上翻旧相册。有张照片是十年前拍的,她站在西湖边,阳光落在睫毛上,眼睛亮得像含着湖水。那时她从没想过,有一天看手机超过半小时就会眼痛,风一吹就会流泪,连看场电影都要提前滴好眼药水。相册里还有张全家福,父亲戴着老花镜看报纸,母亲在厨房择菜,他们的眼睛里都带着岁月的细纹,却从未有过这种病态的红。
小区花园里的樱花谢了又开时,她终于敢在傍晚带孩子出门。小家伙指着天边的晚霞说:”妈妈你看,云的颜色和你的眼睛一样。” 她蹲下来抱住孩子,闻到他头发里淡淡的洗发水香味,忽然想起医生的话:”过敏性结膜炎很难根治,但可以预防。” 也许明年春天,她该带着孩子去山里住段时间,那里有新鲜的空气,没有汽车尾气和粉尘,说不定能让眼睛重新找回看清楚蝴蝶翅膀的能力。
夜风拂过树梢,带来远处的虫鸣声。她抬头望向天空,星星在云层间忽明忽暗,像无数双眨动的眼睛。或许生活就是这样,总会给我们的身体留下些印记,有的是勋章,有的是伤痕。而那些在眼眸里涌动的红潮,终会在某个清晨或黄昏,随着一场雨、一阵风,或是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悄悄退去,留下更清澈的目光,去看那些值得珍惜的晨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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