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间清响,是时光吹过的形状

祖父的竹笛总挂在堂屋那根雕花木梁上,红绸带在穿堂风里轻轻晃。那是支老竹做的笛子,竹节处泛着琥珀色的光,像浸过无数个黄昏的夕阳。我总趁他午睡时踮脚去够,手指刚碰到冰凉的笛身,就被他从竹椅上坐起的动静惊得缩回手,看他眯着眼睛笑,眼角的皱纹比笛身上的纹路还要深。

第一次摸到那支笛子是八岁的秋天。祖父用粗粝的手掌裹住我的小手,教我按孔的力道。竹笛在掌心沉甸甸的,像揣着半截月光。他吹《鹧鸪飞》时,窗台上的秋菊会跟着颤,瓣上的露珠滚下来,在青砖地上洇出小小的圆。我问他笛子怎么会唱歌,他说竹子记得山里的风,被匠人刻了嘴,就把心事都吐出来了。

竹间清响,是时光吹过的形状

后来祖父教我吹《茉莉花》,我总把高音吹成破锣声。他不恼,只是摘下老花镜,用布一遍遍擦笛孔。”急什么,” 他说,”竹子要在山里长十年才肯开口,你这性子,得比竹根扎得还深。” 那时我不懂,只看见他袖口磨出的毛边,在笛声里轻轻翻飞,像只灰白的蝶。

十二岁那年冬天,祖父咳得厉害,却总在雪后扶着门框吹《梅花三弄》。笛声颤巍巍的,像要被北风撕成碎片,却又执拗地连在一起。我躲在窗后看他佝偻的背影,忽然发现那支笛子比他的肩膀还要瘦弱。开春时他走了,送葬队伍走过青石板路,我听见风穿过竹林的声音,和他吹笛时的调子一模一样。

整理遗物时,笛子躺在樟木箱底层,裹着他那件蓝布褂。我试着吹响,却只发出嘶哑的气音,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在笛管里。直到某个梅雨季,笛身渗出细密的水珠,我才发现竹节间藏着许多细小的裂纹,像他晚年脸上的皱纹。原来那些年,他一直用自己的气息,撑着这支快要散架的笛子。

去年在古镇遇见个制笛人,看我对着竹料发呆,便说上好的笛子要经历三冬两夏,让风霜把多余的水分抽干。”你听,” 他敲了敲手边的半成品,”声音发空的,是没熬过冬天的嫩竹。” 我忽然想起祖父的笛子,那温润的共鸣里,藏着多少个寒冬的月光,多少个炎夏的蝉鸣。

现在笛子挂在我的书房,红绸带换成了新的,却总在夜里被风吹得轻响。有时加班晚归,我会取下它贴在脸颊,竹身的凉意里,似乎还残留着祖父掌心的温度。试着吹那支《茉莉花》,指法早已生疏,却在某个转音处忽然流畅起来,仿佛有个看不见的人,正握着我的手,引导气息穿过那些陈旧的笛孔。

楼下的花园种了片青竹,春末抽新叶时,风过时的沙沙声总让我驻足。有次带女儿路过,她指着竹梢问:”爸爸,竹子在唱歌吗?” 我望着阳光穿过叶隙的光斑,忽然明白祖父从未离开。他只是把自己变成了风,变成了竹,变成了每次笛音响起时,那缕不肯散去的余温。

或许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这样一支笛子。它可能是一件旧物,一段回忆,或是某个再也见不到的人。时光会让竹身蒙尘,让红绸褪色,却带不走那些被气息浸润过的纹路。就像此刻,窗外的风又起了,穿过竹林,穿过窗棂,穿过我未闭的笛孔,在空荡的房间里,轻轻吹起一首未完的歌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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