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第一次见到智能手机屏幕亮起时,正蹲在小区门口的梧桐树下修自行车链条。阳光透过泛黄的叶隙落在他布满油污的手背上,像撒了把碎金子。那是儿子从城里寄来的新物件,快递盒上印着的 “智能生活” 四个字,让他觉得比车铃铛还晃眼。
“爸,以后想孙子了就视频。” 儿子的声音从听筒里钻出来时带着电流的滋滋声,老周捏着机身的手指不自觉收紧,仿佛那不是块玻璃,而是块烫手的烙铁。他一辈子活在胡同里的街坊关系里,张家的猫窜到李家窗台,王家的煤炉灭了借把火,都是隔着院墙喊一嗓子的事。这巴掌大的玩意儿能顶用?他往车胎上吐了口唾沫,转动扳手的力道重了三分。

真正让老周松口的是那年冬天。寒潮来得急,他关节炎犯了,疼得直不起腰,只能蜷在炕上听窗外的北风呼啸。平时隔三差五来送包子的对门刘婶,儿子突然生了场急病,一家人连夜赶去省城陪护。空荡荡的院子里,只有晾衣绳上冻硬的床单在风中抽噎。
傍晚时分,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刘婶发来的语音,背景里能听见医院走廊的嘈杂:“老周,抽屉里有我蒸的红糖馒头,你热热吃。” 紧接着弹出张照片,病房灯光下,刘婶举着手机拍对面的病床,她儿子正靠在枕头上比耶。老周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手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最后不小心按到了语音键,粗哑的嗓音在空屋里回荡:“多喝热水。”
开春后,小区里的老太太们开始凑在一起研究短视频。张大妈教大家跳广场舞,李奶奶展示腌萝卜干的手艺,她们总拉着老周出镜。起初他浑身不自在,背着手站在镜头边缘像尊门神,后来发现每次视频里出现他修理自行车的画面,点赞数就格外多。有回他蹲在地上给车胎打气,镜头从背后拍过去,蓝布褂子被风吹得鼓鼓囊囊,底下配文 “小区里的修车仙人”,竟引来两百多个赞。
“这些娃娃们,隔着屏幕看我修车还觉得新鲜。” 老周对着镜头挠挠头,眼角的皱纹挤成朵菊花。他不知道的是,屏幕那头有在外地上学的姑娘,看着他就想起老家修自行车的爷爷;有加班到深夜的年轻人,看见他慢悠悠干活的样子,突然就不那么焦虑了。那些点赞和评论像落在他掌心的阳光,暖烘烘的,带着陌生的善意。
夏天的暴雨冲垮了小区围墙的一角,泥水漫进储藏室。老周第一个扛着铁锹冲出去,拍了段视频发在业主群里:“年轻力壮的来搭把手,老太太们在家煮点姜汤。” 半小时后,楼里的小伙子们全来了,连平时总宅在家里的程序员小王都穿着拖鞋跑出了门。有人把大家铲泥的样子拍下来,配了首激昂的老歌,画面里老周挥铁锹的动作格外有力,像在指挥一场特殊的交响乐。
秋雨连绵的时候,老周学会了用视频号直播修旧物。他把家里的破闹钟、断了腿的板凳都翻出来,对着镜头一步步演示怎么修好。有回修一台老式收音机,拧开后盖时掉出张泛黄的电影票,是三十年前和老伴第一次约会时看的《庐山恋》。他对着镜头摩挲那张票根,声音突然低了下去:“那时候电影院门口有卖棉花糖的,她总说要最大的那个。”
弹幕里突然热闹起来,有人说 “我爷爷也有台这样的收音机”,有人发 “祝奶奶在天上安好”,还有个姑娘说 “周大爷,我能买您这张电影票吗?我想送给我爸妈,他们也是那年结婚的”。老周愣了愣,把电影票小心夹回收音机后盖里:“送不成喽,这是念想。” 那天直播结束后,他收到二十多个私信,全是讲自家老物件故事的,有人还发来照片,有缺了口的搪瓷缸,有磨得发亮的铜烟袋。
冬至前夜,老周收到个陌生包裹,拆开是台崭新的智能手机,附了张字条:“周大爷,看您直播时手机总卡顿,这个给您。—— 小王” 他捏着那台还带着包装盒温度的手机,突然想起小王总在直播时提醒他 “大爷镜头歪了”,想起暴雨天小王默默把自己的雨靴换给他穿。窗外飘起细碎的雪花,他点开业主群,看见有人发了张照片:小区门口的梧桐树下,他的修车摊旁多了盏太阳能灯,是大家凑钱买的。
跨年夜那天,老周特意换上过年才穿的新棉袄,对着镜头给大家拜年。他身后的墙上贴满了打印出来的照片,有修自行车的场景,有和老太太们的合影,还有那张两百多个赞的 “修车仙人” 截图。镜头慢慢扫过这些照片,最后落在他布满老茧的手上,正拿着那台旧收音机,里面传出断断续续的歌声:“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
弹幕里刷起了 “新年快乐”,有人说 “明年还看大爷修东西”,有人发 “这才是最好的跨年晚会”。老周对着镜头摆摆手,忽然想起刚拿到智能手机时的样子,那时他总觉得这玩意儿冷冰冰的,哪有街坊四邻隔着院墙喊一嗓子实在。可现在他明白了,那些闪烁的光标和跳动的弹幕,其实也是另一种形式的街坊情谊,隔着千山万水,却能在指尖碰出温暖的火花。
窗外的烟花突然炸开,老周抬头望向夜空,手机屏幕映着他眼里的光。他不知道新的一年里,这巴掌大的屏幕还会带来什么新鲜事,但他已经学会了把耳朵凑近听筒,听那些来自陌生角落的、热气腾腾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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