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衿染霜

暮春的雨总带着三分缠绵，打湿了渡口的青石板。我立在画舫的雕栏旁，看岸边的芦苇荡被风揉成白茫茫一片，像极了那年你我初遇时，你鬓边斜插的那支玉色流苏。船桨搅碎水面残阳，将碎金般的波光漾到你渐远的身影上，你素色的裙裾沾了些泥点，却仍固执地朝着船头挥手，直到衣袖被雨打透，变成沉沉的灰蓝。

记得你总爱说，江南的雨是有魂的。它会钻进绣绷上未完工的兰草，让丝线染上晨露的清冽；会溜进檐下的铜铃，让叮当声里裹着潮湿的思念。那日你在书斋后院翻找旧籍，青灰色的瓦片漏下几缕天光，恰好落在你垂首时露出的颈窝，我偷偷数过你发间别着的木簪，刻着的缠枝纹里还嵌着去年梅雪的痕迹。

后来每到梅雨季，我总爱往城南的旧巷走。那里有户人家的院墙爬满了薜荔，雨珠顺着肥厚的叶片滚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的水花里仿佛能看见你当年踮脚摘枇杷的模样。卖花姑娘的竹篮里总躺着带露的栀子，白瓷般的花瓣沾着雨丝，像极了你书案上那方素笺，墨迹被泪水晕开，成了一片模糊的云。

去年冬至，我在寒山古寺借宿。雪夜听禅时，老和尚递来一杯热茶，水汽氤氲中，竟看见你当年在灯下研墨的侧影。案上的宣纸上，“相思” 二字尚未写完，笔尖的墨滴落在留白处，像极了此刻窗外飘落的雪，无声无息，却铺满了整个天地。

今晨路过柳巷，看见孩童们在放风筝。断线的纸鸢乘着东风飞去，恍惚间竟以为是你当年折的那只蝴蝶，翅尖还沾着清明的雨。卖糖画的老翁转着轮盘，糖浆滴落时，在青石板上勾勒出你鬓边的花，转瞬便被往来的足音踏碎，只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甜，像极了你当年塞给我的那枚蜜饯，含在舌尖，却甜到了心底。

昨夜整理旧物，翻出你送的那把折扇。竹骨上的刻痕已有些模糊，绢面上的山水却依旧清晰，只是右下角的钤印处，被虫蛀了个小孔，像极了那年你我在月下分别时，你眸中落下的泪，砸在我的手背上，烫出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痕。

此刻船行至江心，两岸的桃花正开得热烈。风吹过水面，将花瓣卷进船舱，落在我摊开的诗卷上。忽然想起你曾说，最喜 “人面不知何处去”，那时我总笑你痴，如今才懂，有些牵挂，就像这满江的春水，看似平静，底下却藏着万千波澜，只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便漫过心堤，将整个岁月都浸得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