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九月的风卷着碎金般的阳光掠过操场,林小满抱着一摞刚发的新书往教室走。梧桐树叶在她头顶簌簌作响,有片巴掌大的叶子旋转着坠下来,恰好落在她抱着的《数学必修一》封面上。她停下脚步,指尖轻轻拂过叶脉清晰的叶面,忽然想起初中班主任说过的话:“高中三年就像这落叶,看着慢悠悠飘,其实落地那一刻,就再也回不到枝头了。”
教学楼的走廊里永远弥漫着粉笔灰和青春期汗水混合的味道。高二(3)班的后门虚掩着,数学老师正用红色粉笔在黑板上推导椭圆方程,白色粉尘随着他挥动的手臂簌簌落下。林小满踮脚往里看,发现自己的座位旁边多了个陌生的男生。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校服,脊背挺得笔直,侧脸轮廓在阳光下像被精心打磨过的玉石,正低头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竟比窗外的蝉鸣还要清晰。

“新来的转校生叫陈桉,从实验中学过来的。” 同桌张淼凑到她耳边低语,手里转着的黑色水笔差点掉在地上。林小满点点头,将新书放在桌角时,不小心碰倒了陈桉的保温杯。淡青色的杯身滚落到他脚边,她慌忙弯腰去捡,却听见他轻声说:“没关系。” 声音像浸在溪水里的鹅卵石,带着微凉的质感。
第一次月考成绩贴在公告栏那天,林小满在拥挤的人群里看见了自己的名字。它孤零零地悬在中游位置,像片找不到落脚点的叶子。而陈桉的名字则牢牢钉在榜首,红色的字迹在阳光下亮得有些刺眼。她忽然想起开学那天,他抱着一摞厚厚的竞赛书从身边走过,校服袖口沾着淡淡的墨痕。
深秋的早读课总是浸在一片朦胧的白雾里。林小满趴在堆满试卷的课桌上,听着窗外清洁工扫地的沙沙声。前排的男生正在偷偷传阅一本篮球杂志,书页翻动的声音惊飞了落在窗台上的麻雀。陈桉的座位就在斜前方,他总是第一个到教室,背挺得笔直,晨光透过他耳后的碎发,在课本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这道题的辅助线应该这样画。”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忽然出现在林小满的练习册上,铅笔在纸上轻轻划出一道弧线。她抬头时,正好撞见陈桉低垂的眼睫,像栖息着两只安静的蝶。窗外的梧桐树影落在他校服的肩膀上,随着风轻轻晃动。那是林小满第一次发现,他的左手手腕上戴着一串褪色的红绳,末端系着颗小小的银杏叶吊坠。
期中考试前的晚自习总是格外漫长。教室后排的吊扇慢悠悠地转着,将粉笔灰的味道送到每个角落。林小满数着练习册上的错题,铅笔头在草稿纸上戳出一个个小洞。陈桉忽然转过身,将一本笔记本推到她面前。泛黄的纸页上写满了工整的解题步骤,空白处还画着小小的示意图 —— 有的是只歪头的小猫,有的是棵简笔画的梧桐树。
“这些都是我以前错过的题。” 他说话时,窗外的月光正好漫过他的肩膀,“其实错题就像落叶,堆多了会挡住路,但扫干净了,反而能看见底下的路。” 林小满忽然想起自家院子里的那棵老梧桐,每到秋天,父亲总会把落叶扫成一堆,说这样来年春天才能长出新的青苔。
元旦晚会那天,班里的同学用彩带和气球把教室装点成了彩色的森林。林小满被推上台唱《梧桐叶》,唱到副歌时,忽然看见台下的陈桉正低头笑着,手里转着的荧光棒在黑暗里划出明亮的弧线。她的声音一下子卡壳了,像被风吹得忘了词的蝉。下台时,他递过来一瓶温水,瓶身上凝着细密的水珠,像落了层霜。
“唱得很好。” 他的声音混在喧闹的音乐里,却异常清晰,“我老家院子里也有棵梧桐树,比学校的这棵还要老。” 林小满握着温热的水瓶,忽然想问他为什么转学,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看见他校服口袋里露出半截红色的书签,上面似乎印着片银杏叶。
开春后的篮球赛成了灰色教学楼里的一抹亮色。陈桉被临时拉去凑数,穿着不太合身的球衣,在球场上显得有些笨拙。林小满坐在看台上,看着他一次次被对手撞倒,又一次次爬起来,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饱满的额头上。终场哨声响起时,他忽然抬头望向看台,目光穿过拥挤的人群,准确地落在林小满手里的矿泉水上。
那天傍晚,他们并肩走在落满夕阳的梧桐道上。陈桉的球衣还沾着草屑,运动鞋踩在落叶上发出咔嚓的轻响。他忽然说:“我以前从来不打球的,总觉得浪费时间。” 林小满踢着脚下的梧桐果,听他说起实验中学的日子 —— 每天十二小时的学习,永远做不完的竞赛题,还有深夜里母亲轻轻放在桌角的热牛奶。
“那串红绳是奶奶给我的。” 走到岔路口时,他忽然晃了晃手腕,夕阳将红绳染成了温暖的橘色,“她说银杏叶能带来好运,就像梧桐树总会结果子一样。” 林小满想起自己书桌上的玻璃瓶,里面装满了捡来的梧桐果,圆滚滚的,像一颗颗褐色的星星。
模拟考试的成绩出来那天,林小满的名字往前跳了二十多个位置。她在公告栏前站了很久,看着自己的名字依偎在陈桉的名字旁边,像两片终于找到彼此的叶子。春风穿过走廊,卷起地上的碎纸屑,扑在她发烫的脸颊上。回到教室时,发现陈桉的笔记本摊在她的座位上,最新的一页画着两只手,牵着根长长的红绳,绳末端系着的梧桐果和银杏叶挨在一起。
毕业典礼那天,所有人都穿着印着校徽的白衬衫。林小满在操场角落的梧桐树下找到了陈桉,他正把那串红绳解下来,系在一根低垂的树枝上。阳光透过叶隙落在他发顶,像撒了把碎金。“听说你报了南方的大学?” 他转过身时,校服领口别着的银杏叶胸针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林小满点点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梧桐果。它们是她昨天特意捡的,圆滚滚的,像一颗颗攒了很久的秘密。“南方的秋天应该也有梧桐叶吧?”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发飘,“就像北方的春天,总会有新叶长出来。”
陈桉忽然笑了,眼角弯起的弧度像极了初遇时那道辅助线。他从书包里拿出一本笔记本,封面是片金黄的银杏叶。“这个给你。” 他说话时,有片梧桐叶轻轻落在笔记本上,“里面记着些南方的题,或许用得上。”
离开学校那天,林小满最后看了眼那棵梧桐树。红绳在风里轻轻晃动,像个系在枝头的约定。她抱着陈桉送的笔记本走过校门,忽然发现门卫大爷正在修剪路边的冬青,剪刀开合的声音里,混着远处篮球场传来的欢呼 —— 那声音像极了某个晚自习,吊扇转动时带起的风,卷着粉笔灰的味道,漫过堆满试卷的课桌,漫过少年低头解题的肩膀,漫过整个闪闪发光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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