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里的心跳

第一次踩上雪板时,靴扣勒得脚踝生疼。教练站在三米外的坡顶朝我挥手,呼出的白气在零下二十度的空气里瞬间凝成雾团。我盯着脚下反光的雪面,忽然想起外婆腌咸菜的坛子 —— 同样结着一层细密的冰,同样藏着让人不敢触碰的冷。

那是十七岁的冬天,我刚在医院拆了膝盖的石膏。车祸留下的疤痕像条苍白的蚯蚓,盘踞在髌骨上方。母亲把我塞进厚厚的滑雪服时,拉链卡在围巾里扯了三次才拉上,她总说 “冻一冻能活血化瘀”,却在我转身时偷偷抹了把脸。雪场广播里放着轻快的爵士乐,混杂着远处雪炮轰鸣的闷响,冰粒打在护目镜上噼啪作响,倒比止痛药更能麻痹神经。

摔第一跤时,雪灌进衣领的瞬间,我反而笑出了声。冰凉顺着脊椎往下爬,像有只胆怯的小兽在试探着舔舐旧伤。教练滑过来扶我,他手套上的雪沫蹭在我鼻尖,“别怕,雪比棉花软。” 他的睫毛上挂着霜,说起话来像含着颗薄荷糖。后来才知道,这个总穿亮黄色雪服的男人,十年前在速降比赛里摔断过三根肋骨,现在左胳膊还不能抬到九十度以上。

缆车缓缓爬升时,能看见整片雪场在脚下铺展开来。远处的云很低,像是浸了水的棉花糖,被风一吹就变了形状。阳光穿过云层,在雪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谁撒了一把碎金子。我把脸贴在缆车玻璃上,呵出的白气很快模糊了视线,擦掉时看见教练正对着我笑,他身后的雪山轮廓分明,像幅刚画好的水墨画。

第二次去雪场是次年元旦。刚下过雪的赛道格外柔软,雪板切开雪面时会发出 “簌簌” 的轻响,像春天里解冻的溪流。我试着从中级道往下滑,速度越来越快时,风声灌满了耳朵,那些缠绕在心头的焦虑突然就散了。在接近坡底的平缓处,我看见个穿红色连体服的小女孩,正跌跌撞撞地练习刹车,她的教练蹲在不远处,张开双臂像只守护雏鸟的大鸟。

休息区的热可可总带着焦香。邻座的老太太在给孙女织围巾,竹针穿梭的声音和窗外的风雪声奇妙地融合在一起。她说自己七十岁才学滑雪,“骨头脆了,但心还想飞”。小姑娘突然跑过来,举着副画满雪人的手套,颜料蹭在鼻尖上像颗小红豆。老太太笑着擦掉她脸上的颜料,眼里的温柔比壁炉里的火焰还要暖。

去年深冬遇到罕见的暴雪,雪场临时关闭了高级道。我和几个新认识的雪友在初级道玩 “接龙”,前面的人划出 S 形轨迹,后面的人必须踩着同样的路线滑行。轮到我的时候,雪已经没过了小腿,雪板陷在雪里动弹不得,他们却在坡上笑得前仰后合。后来有人提议堆雪人,我们滚了三个巨大的雪球,用胡萝卜做鼻子,捡来的松果当纽扣,最后把各自的围巾都摘下来给雪人围上,远远看去像三个胖乎乎的卫兵。

深夜的雪场有种特别的静。月光把雪地照得像铺了层银箔,偶尔有晚归的缆车划过夜空,钢缆的摩擦声在山谷里荡出很远。我坐在雪道边的长椅上,看最后一波工作人员检查雪炮,他们的手电筒光柱在雪地里晃动,像串会移动的星星。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母亲发来的消息,问我什么时候回家吃饺子,末尾加了个冒着热气的表情包。

今年的雪来得格外早。我在雪具店整理装备时,发现去年买的雪镜上有道裂痕,像条凝固的闪电。店员说可以换镜片,我却突然想留着它。就像那些摔过的跤、淤青的膝盖、被雪水泡得发白的指尖,都是刻在时光里的印记。试穿新雪靴时,脚踝处依然会传来熟悉的紧绷感,但这一次,我知道那不是束缚,是即将起飞的预兆。

雪又开始下了。落在睫毛上凉凉的,融化后顺着脸颊滑下来,分不清是雪水还是别的什么。远处的雪道上已经有了零星的身影,像几片被风吹动的叶子。我深吸一口气,冷空气钻进肺里,带着松针和阳光的味道。扣紧雪板的瞬间,听见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和十年前那个冬天一样,既紧张又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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