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科诊所的消毒水气味总带着某种金属般的冷冽。十七岁的林小满坐在诊疗椅上,看着医生推来的托盘里陈列着银光闪闪的器械,忽然想起奶奶腌菜坛口缠的铁丝 —— 那些扭结的金属总在梅雨季节生出斑驳的锈迹,像极了此刻自己后槽牙上顽固的牙结石。
“咬合错位有点严重哦。” 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
眼,指尖敲了敲 X 光片上重叠的齿影,“矫正器要戴两年,每个月来调整一次。” 镜子里映出她抿紧的嘴唇,右侧犬齿微微外凸,笑起来时会顶起一小块唇肉,像颗没长熟的石榴籽。这个发现让她突然在意起自己说话的口型,仿佛从前二十年的笑容都藏着个秘而不宣的缺陷。
第一次粘贴托槽的过程像场漫长的雨。冰凉的凝胶涂在牙釉质上,紫外线灯照得牙龈发烫,医生的手指带着橡胶手套,捏着比指甲盖还小的金属片逐个定位。当最后一根弓丝穿过槽沟,小满感觉上下颌被无形的手往中间挤压,舌尖扫过那些凸起的棱角,尝到铁锈混着薄荷牙膏的古怪味道。走出诊所时,阳光把柏油路晒得发软,她对着公交站台的玻璃照了又照,金属支架在唇后若隐若现,像含着一口未化的碎冰。
最初的日子总在与口腔里的异物搏斗。早餐咬面包会扯下一小块黏膜,晚自习时托槽磨破了腮帮,夜里能听见钢丝细微的形变声。妈妈买了一大盒正畸蜡,她总在课间偷偷往托槽上贴,透明的蜡片遇热变软,像给牙齿裹了层薄纱。有次在数学课上,蜡片不小心粘在了练习册上,她慌忙用橡皮擦去,却在纸上留下淡淡的白痕,像颗没写完整的星号。
班里开始有人注意到她的牙套。前排的男生转过来借橡皮时,忽然指着她的嘴说:“你牙齿上有钢丝。” 小满立刻抿紧嘴唇,脸颊发烫,听见对方又补了句:“像机器人的牙齿。” 周围传来细碎的笑声,她低下头假装整理书包,手指却在课桌底下抠着正畸蜡的包装。那天放学,她绕了远路回家,路过便利店买了支草莓味的唇膏,涂在唇上时能感觉到蜡质与托槽的摩擦,凉丝丝的甜。
第一次调整弓丝时,医生用特制的钳子拧动末端的螺旋,每转半圈,牙齿就传来细密的酸胀。走出诊所,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她发现自己突然咬不动苹果,连喝冰奶茶都觉得牙龈在发抖。晚自习啃面包时,面包屑卡在钢丝与牙齿的缝隙里,她对着手机闪光灯用牙签挑了十分钟,最后干脆把那块面包扔进了垃圾桶。深夜躺在床上,酸胀感顺着牙根往太阳穴爬,她摸着自己微微鼓起的腮帮,想起生物课上见过的骨骼生长图,那些细密的纹路里,藏着身体悄悄改变的秘密。
春天来的时候,牙套上多了两个浅蓝色的橡皮圈。医生说这能帮助调整咬合,像给牙齿系上小秋千。小满对着镜子咧开嘴,蓝色橡皮圈在阳光下泛着剔透的光,忽然觉得这副冰冷的金属装置有了点孩子气。她开始敢在课间大笑,听着钢丝碰撞发出细微的 “叮叮” 声,像串微型的风铃。有次体育课跑步,橡皮圈突然崩飞了一个,她蹲在跑道边找了半天,最后在草皮里发现那抹小小的蓝,沾着几根青草,像只断了线的风筝。
暑假去海边玩时,她特意带了便携牙具。清晨的沙滩上,潮水退去后留下亮晶晶的贝壳,她蹲在公共水池边刷牙,弓丝上粘了点牙膏泡沫,被海风一吹,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般的光。妈妈举着相机喊她拍照,她笑着张开嘴,露出牙齿上的金属支架,浪花在身后碎成白色的泡沫,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这些钢丝与自己的笑容成了朋友。晚上在民宿吃海鲜,螃蟹壳卡在托槽里,爸爸用牙签帮她挑了半天,指尖偶尔碰到她的嘴唇,带着海水的咸涩。
高二开学那天,同桌盯着她的牙齿看了半天,突然说:“你牙齿好像齐了点。” 小满愣了愣,摸出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距离太近,屏幕里只能看清自己的鼻尖和半排牙齿。她往后退了退,果然发现右侧外凸的犬齿乖乖归位了,像颗终于找到轨道的行星。那天放学,她买了支冰棒,咬下去的时候,牙齿不再传来尖锐的刺痛,只有轻微的凉意顺着钢丝蔓延开,甜丝丝的。
冬天第一场雪落下时,医生告诉她,下次复诊就能拆掉牙套了。小满坐在诊疗椅上,看着托盘里的卸除工具,忽然有点恍惚。这两年里,她用坏了十二支正畸蜡,弄丢过七个橡皮圈,在无数个深夜对着镜子观察牙齿的变化。当医生用钳子夹住托槽轻轻一旋,金属脱离牙釉质的瞬间,她听见自己 “嘶” 地吸了口气,不是因为疼,而是突然空荡的口腔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拆掉牙套的那天阳光很好。医生递来一面镜子,她看见自己整齐的牙齿上留着淡淡的白斑,像雪落在青石板上的痕迹。舌尖扫过平滑的牙面,没有了钢丝的阻碍,反而觉得陌生。走出诊所,她买了根糖葫芦,咬下去的瞬间,山楂的酸甜在嘴里炸开,牙齿稳稳地嵌进果肉里,没有丝毫卡顿。路过商场的玻璃门时,她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对着倒影笑了笑,嘴角的弧度比从前开阔了许多,像朵终于舒展的花。
后来的日子里,她偶尔会梦见那副牙套。梦里自己站在牙科诊所的窗前,看着医生把消毒后的金属支架放进托盘,阳光穿过钢丝,在桌面上投下细密的网格,像张没织完的网。惊醒时摸了摸牙齿,光滑的触感让她安心,却又忍不住怀念那些金属与黏膜摩擦的夜晚。
春天再次来临的时候,小满在整理旧物时翻出了一个铁盒。里面装着七八个不同颜色的橡皮圈,半盒用剩的正畸蜡,还有一张初次戴牙套那天拍的 X 光片。她捏起一个粉色的橡皮圈,对着阳光拉伸,看着它在即将断裂的边缘弹回原形,忽然想起十七岁那个坐在诊疗椅上的午后,医生说:“牙齿移动的速度很慢,但每天都在靠近理想的位置。”
窗外的玉兰花正在绽放,花瓣舒展的弧度里,藏着整个冬天积蓄的力量。小满把橡皮圈放回铁盒,听见抽屉深处传来细微的响动,像是有串被遗忘的风铃,还在某个阳光灿烂的午后,轻轻摇晃。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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