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推开老家堂屋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目光总会先落在角落里的老藤椅上。它不像客厅里的沙发那样裹着柔软的布料,也没有精致的雕花装饰,棕褐色的藤条在岁月里浸出温润的光泽,椅面中央微微凹陷的弧度,恰好能接住每一个坐上去的人。这把藤椅是外婆三十岁生日时,外公跑遍三个县城才买回来的,如今外公已经走了十五年,外婆也搬去和舅舅同住,只有它还守着这座老房子,守着我一整个童年的记忆。
小时候总爱黏着外婆,她坐在藤椅上做针线活,我就趴在她腿边玩积木。藤条间的缝隙会漏下细碎的阳光,落在外婆银白的发丝上,也落在我沾满木屑的小手背上。有时我会缠着她讲过去的事,她总是轻轻摸着藤椅的扶手,说这椅子比我妈妈年纪还大,当年她怀着妈妈时,就常坐在上面摇着蒲扇等外公回家。那些故事没有跌宕起伏的情节,无非是哪年收成好,哪年邻居家添了孩子,可从外婆嘴里说出来,就像浸了蜜的糖水,甜得我愿意听一下午。

上小学时,每天放学回家,总能看见外婆坐在藤椅上择菜。她的手指关节有些变形,却依然灵活地把青菜叶一片一片摘下来,放进旁边的竹篮里。我会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扔,跑到她身边,叽叽喳喳地讲学校里发生的事 —— 谁上课被老师批评了,谁考试得了第一名,谁的橡皮丢了又找回来了。外婆从不打断我,只是偶尔 “嗯” 一声,或者笑着点点头,手里的活计却从来没有停下。等妈妈下班回来,藤椅旁的竹篮里早已装满了洗干净的蔬菜,厨房里飘出饭菜的香味。
有一次我发高烧,夜里浑身发烫,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把我抱起来。睁开眼一看,是外婆。她的眼睛里满是焦急,脚步有些踉跄地把我抱到客厅的藤椅旁,又拿来湿毛巾敷在我的额头上。那天夜里,外婆就坐在藤椅上守着我,一会儿摸摸我的额头,一会儿给我喂水,一会儿又轻声哼着小时候听惯的童谣。藤椅发出轻微的 “咯吱” 声,和外婆的歌声交织在一起,像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拍着我的后背,让我渐渐安稳下来。第二天早上,我的烧退了,外婆却靠在藤椅上睡着了,眼睛下面有淡淡的黑眼圈,手里还攥着那条已经干了的毛巾。
后来我去外地读中学,只有周末才能回家。每次推开家门,第一件事还是找外婆的藤椅。有时她在藤椅上织毛衣,毛线球滚落在脚边;有时她在藤椅上看报纸,老花镜滑到了鼻尖上;有时她只是坐在藤椅上发呆,望着窗外的梧桐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我会像小时候那样,凑到她身边,挽着她的胳膊,跟她讲学校里的新鲜事。她的听力不如以前了,常常要我重复好几遍才能听清楚,但她依然笑得很开心,手里的藤椅扶手被她摸得越来越光滑。
去年暑假,我回家看望外婆,发现老藤椅的一条藤条断了。外婆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看着断了的藤椅,眼神里满是失落。她说:“这椅子陪了我四十多年,还是第一次坏呢。” 我心里一阵发酸,赶紧上网查怎么修补藤椅,又跑遍了镇上的五金店,才买到合适的藤条。那天下午,我和外婆一起坐在院子里修藤椅。她教我怎么把新藤条编进旧藤条里,怎么拉紧藤条让椅面更结实。阳光照在我们身上,外婆的手指虽然有些颤抖,却依然熟练地指导着我。修好的藤椅虽然多了一道新的痕迹,却比以前更牢固了。外婆试着坐上去,藤椅发出熟悉的 “咯吱” 声,她笑了,眼角的皱纹像盛开的菊花。
现在我工作了,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打电话给外婆,她总会说:“家里一切都好,你放心。那把藤椅我还经常擦,还是跟以前一样结实。” 我知道,她是想让我安心,可我也知道,她坐在藤椅上的时间越来越长,望着门口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有时候我会想,等我以后有时间了,一定要多回家陪陪外婆,陪她坐在藤椅上晒晒太阳,听她讲那些讲了一遍又一遍的故事,就像小时候那样。
前几天,妈妈给我发了一张照片,照片里外婆正坐在老藤椅上,怀里抱着邻居家的小孙女,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们身上,藤椅的影子落在地上,像一个温暖的拥抱。看着照片,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外婆也是这样抱着我,坐在藤椅上,给我讲过去的事。时光匆匆,外婆的头发越来越白,藤椅的颜色越来越深,可那份藏在藤椅里的温暖,却从来没有变过。
或许再过很多年,这把老藤椅会变得更旧,甚至再也坐不了人。但我知道,它永远会在那里,守着老家的房子,守着外婆的牵挂,也守着我心里最柔软的回忆。下次回家,我还要坐在藤椅上,挽着外婆的胳膊,跟她讲我在外面的故事。不知道那时,她会不会还像以前那样,笑着点点头,手里的藤椅扶手,还是不是像记忆中那样温暖。
免责声明:文章内容来自互联网,本站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真实性请自行鉴别,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如有侵权等情况,请与本站联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