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柜最底层压着一件米白色毛衣，袖口起了球，领口有些松垮，毛线缝隙里还沾着几根洗不净的浅褐色茶渍。每次整理衣物时指尖触到它，心里总会像被温水漫过，那些散落在岁月里的细碎片段，就会顺着毛线的纹路慢慢浮上来。这件毛衣是外婆织的，针脚不算规整，有的地方线拉得紧，有的地方又松松垮垮，可穿在身上时，却能裹住一整个冬天的温柔。
记得那年冬天特别冷，玻璃窗上每天都会结满冰花。我放学回家时，总能看见外婆坐在客厅的藤椅上，戴着老花镜，手里绕着毛线团，银灰色的发丝垂在脸颊旁，随着编织的动作轻轻晃动。她的手指有些粗糙，指关节因为常年劳作微微变形，可握着织针时却格外灵活，细细的毛线在她指间穿梭，像有了生命一般。我总爱凑到她身边，把冻得通红的手伸进她的口袋里取暖，听她絮絮叨叨地说 “再织几针就完工了”，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和毛线的羊毛味。
毛衣织好那天，外婆特意煮了红枣粥。她把毛衣平铺在沙发上，像展示宝贝似的让我试穿。我套上毛衣时，瞬间被一股暖意包裹，领口处还留着外婆手掌的温度。外婆站在一旁，眯着眼睛打量我，伸手把领口的褶皱理平，又拽了拽袖口，嘴里念叨着 “再长一点就好了，明年还能穿”。那天我穿着新毛衣在院子里跑，邻居阿姨笑着说 “你外婆对你可真好”，我心里甜滋滋的，故意把毛衣的领子翻得高高的，想让所有人都看到。
后来我上了中学，开始嫌弃这件毛衣款式老旧，不再愿意穿。有一次外婆整理衣柜时，把毛衣拿出来掸了掸灰，问我 “今年冬天还穿不穿”，我皱着眉头说 “太丑了，同学都穿买的毛衣”。外婆的手顿了一下，把毛衣叠得整整齐齐，放回了衣柜最底层，没再说话。那天晚上我路过外婆房间，看到她坐在灯下，手里拿着那件毛衣，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的毛线，眼神里满是失落。我心里忽然有点难受，却不好意思跟外婆道歉。
高中时我住校，冬天特别冷，我翻遍行李箱都没找到厚毛衣。妈妈打电话时说 “你外婆把那件米白色毛衣洗干净了，说让你带去学校，保暖”。我抱着毛衣坐在宿舍的床上，忽然想起小时候外婆织毛衣的模样。那天晚上我穿着毛衣睡觉，梦里又回到了那个有红枣粥香味的冬天，外婆坐在藤椅上，阳光洒在她的银发上，温暖得让人不想醒来。
去年外婆生病住院，我请假回家照顾她。有天下午阳光很好，我把那件毛衣拿出来晒，外婆躺在病床上，看着毛衣轻声说 “那时候你总爱把毛衣弄脏，每次洗都要搓好久”。我坐在床边，握着外婆的手，她的手比以前更瘦了，皮肤松弛，布满了皱纹。我忽然发现，外婆已经老得走不动路了，而我却再也不是那个会躲在她怀里取暖的小孩。那天我穿着那件毛衣，陪着外婆晒太阳，她靠在我肩上，轻轻哼着以前哄我睡觉的童谣，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毛衣上，把毛线染成了温暖的金色。
现在外婆虽然能下床走路了，却再也织不了毛衣。每次我回家，她都会让我把那件毛衣拿出来，跟我讲织毛衣时发生的小事 —— 比如织到一半毛线不够，跑了好几家商店才买到同款；比如不小心织错了针，拆了又重新织。我坐在一旁听着，看着外婆眼角的皱纹随着笑容加深，心里满是酸涩。原来那些我以为不重要的小事，外婆都记得清清楚楚，就像这件毛衣，虽然已经旧了，却藏着她对我最深的牵挂。
上个月整理衣柜时，我又看到了那件毛衣。我把它套在身上，虽然有点小了，却依旧温暖。我对着镜子照了照，忽然想起外婆第一次让我试穿毛衣时的场景，她站在一旁，笑得像个孩子。窗外的树叶落了一地，秋风带着凉意吹进来，可我穿着旧毛衣，心里却暖暖的。我拿起手机，给外婆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她熟悉的声音，带着一点沙哑，却依旧温柔。
这件旧毛衣，就像时光的容器，装着外婆的爱，装着那些再也回不去的冬天，装着我成长路上最珍贵的回忆。每次看到它，我都会想起外婆的手掌，想起红枣粥的香味，想起那些被温暖包裹的日子。或许有一天，这件毛衣会变得更旧，甚至无法再穿，可它承载的那些情感，会一直留在我心里，陪着我走过一个又一个冬天。不知道等我老了以后，会不会也像外婆一样，把对晚辈的爱织进某件物品里，让时光在那些细腻的针脚里，慢慢沉淀成温暖的回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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