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影里的旧时光

巷口那棵老梧桐该有上百岁了吧。粗壮的枝干像老者布满皱纹的手臂，向天空舒展着，每一道裂痕里都藏着岁月的低语。春日里，新叶刚冒头时是嫩得能掐出水的鹅黄，风一吹，满树的小巴掌便簌簌作响，落在青石板路上，铺成一层柔软的毯子。路过的人总爱放慢脚步，仰头看阳光透过叶隙洒下的光斑，那些光斑在衣领上跳跃，像极了童年时追着跑的萤火虫。

初夏的梧桐最是热闹。叶片长得浓绿肥大，层层叠叠织成浓密的绿伞，把整条巷子都罩在清凉里。卖冰棍的自行车叮铃铃从树下经过，车后座的泡沫箱里藏着橘子味的甜凉。孩子们围着车子打转，衣角沾着梧桐絮，像粘了满身的雪。有老人搬来竹椅坐在树下，手里摇着蒲扇，讲起年轻时的故事，声音混着蝉鸣，飘进每一扇半开的窗棂。窗后的姑娘们正绣着花，丝线在布面上游走，偶尔抬头望一眼窗外，梧桐叶的影子便落在绣绷上，和针脚一起，成了时光里的印记。

秋雨过后，梧桐叶便开始泛黄。一片片从枝头落下，有的打着旋儿，有的径直铺在地上，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声响。我总爱捡那些形状完整的叶子，夹在书页里。日子久了，叶子会变得干枯，颜色也会更深，却依然能看出叶脉的纹路，像极了老人手上凸起的青筋，每一道都藏着过往的故事。有一次，我在巷口的梧桐树下捡到一片叶子，上面竟有一个小小的虫洞，像是谁用针尖扎出的小孔，不知道是哪个小生灵曾在这片叶子上停留，又留下了这样的痕迹。

冬日的梧桐褪去了所有的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那些枝干在寒风中伸展着，像是在向天空诉说着什么。雪落下来的时候，枝干上会积一层薄薄的雪，远远望去，像一幅水墨画。有孩子会在树下堆雪人，用梧桐枝做雪人的手臂，再给雪人戴上帽子和围巾。雪人站在梧桐树下，和老梧桐一起，守护着这条寂静的巷子。等到雪化了，枝干上会留下水珠，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像是老梧桐在流泪，又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春天积蓄力量。

记得小时候，我总爱和小伙伴在梧桐树下玩耍。我们会在树下跳皮筋，把皮筋的两端系在梧桐的枝干上，伴着 “小汽车，嘀嘀嘀，马兰开花二十一” 的童谣，在光影里蹦跳。有时候，我们会比赛爬树，谁能爬到最高的枝桠，谁就是最勇敢的人。我每次都只能爬到较低的枝干上，看着小伙伴在高处向我挥手，心里既羡慕又有些害怕。等到夕阳西下，父母的呼唤声从巷尾传来，我们才会恋恋不舍地离开，临走时还会约定明天再来。

后来，我离开了这条巷子，去了更远的地方。城市里的街道旁也有梧桐，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它们长得高大整齐，叶片也翠绿鲜亮，却没有巷口老梧桐那样的沧桑与温情。我常常会想起巷口的那棵老梧桐，想起春日里的光斑，夏日里的蝉鸣，秋日里的落叶，冬日里的雪景，还有那些在梧桐树下度过的时光。不知道现在的老梧桐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像以前一样，守护着那条巷子，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听着他们的故事。

前几天，我偶然回到了那条巷子。巷口的老梧桐还在，只是枝干似乎更粗壮了些，树皮上又多了几道新的裂痕。树下的青石板路被重新铺过，却依然能看出旧时的痕迹。卖冰棍的自行车早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家小小的咖啡店。我走进咖啡店，点了一杯拿铁，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洒进来，落在桌面上，和小时候看到的光斑一模一样。我看着那些光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回到了那个在梧桐树下蹦跳的午后。

离开的时候，我又捡了一片梧桐叶，夹在笔记本里。叶子还是那样的形状，叶脉依然清晰。我想，或许无论时光如何变迁，无论我走到哪里，巷口的老梧桐，还有那些藏在梧桐影里的旧时光，都会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它们像一盏灯，在我迷茫的时候，为我照亮回家的路；又像一位老友，在我思念的时候，静静听我诉说。而那些落在时光里的梧桐叶，每一片都是一个故事，等待着被再次翻开，被再次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