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推开外婆家老宅的木门时,最先扑进鼻腔的不是尘埃的味道,而是一缕若有似无的樟木香气。那香气像极了外婆身上总带着的味道,不浓烈,却能稳稳勾住记忆里最柔软的部分,让人站在昏暗的堂屋里,恍惚间以为时光从未向前挪动过分毫。樟木箱就放在卧室角落的旧衣柜旁,深褐色的木箱上刻着简单的缠枝纹,边角处被岁月磨得有些发亮,像被无数次抚摸过的掌心,带着温度与光泽。我蹲下身轻轻碰了碰箱盖,指尖传来木质的厚重感,仿佛能触到外婆年轻时的心跳,还有那些被妥善安放的、带着褶皱的时光。
记得小时候总爱缠着外婆打开这只箱子,每次她都会先擦干净箱盖上的浮尘,再用系着红绳的铜钥匙轻轻转动锁孔,“咔嗒” 一声轻响后,樟木的香气会瞬间变得浓郁。箱子里从不放贵重的金银首饰,只有叠得整整齐齐的旧衣物,有外婆年轻时穿的蓝布衫,袖口处还留着缝补的细密针脚;有妈妈小时候的碎花棉袄,布料已经有些褪色,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精致;还有我出生时穿的第一件小衣裳,领口绣着小小的兔子,针脚歪歪扭扭,却是外婆花了三个晚上才绣好的。
去年秋天外婆生病住院,我回老宅帮她收拾常用的东西,再次打开了这只樟木箱。伸手翻找时,指尖突然触到一个硬硬的小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藏在箱子最底层的角落里。我好奇地拆开布包,里面竟是一沓泛黄的信纸,还有一张微微卷边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姑娘梳着两条乌黑的长辫子,穿着浅蓝色的连衣裙,站在一棵老樟树下笑,眉眼弯弯的样子,和我记忆里外婆的模样渐渐重叠。信纸是外婆写给外公的,那时外公在外地工作,两人靠着书信维系思念。我轻轻展开一张信纸,上面的字迹娟秀又有力,“今日院里的樟树又落了好些叶子,我捡了几片夹在信里,你若想家,便看看这叶子,就当是我陪在你身边了”“孩子今天学会了叫妈妈,我抱着她在樟树下走了一圈又一圈,多想此刻你也能听见”。字里行间的牵挂像细密的雨丝,落在心上,让人忍不住红了眼眶。
原来这只樟木箱里藏着的,不只是旧衣物,还有外婆的青春,她的思念,还有一个家庭代代相传的温柔。小时候不懂为什么外婆总爱对着樟木箱发呆,有时会轻轻抚摸箱盖,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偶尔眼角又会泛起泪光。如今再看这只箱子,才明白那些被锁在里面的岁月,是外婆一生中最珍贵的宝藏。她把对家人的爱,对生活的热忱,都细细密密地缝进衣物里,藏进信纸上,放进樟木箱中,让这缕樟木香气,成了记忆里最温暖的底色。
有一次我问外婆,为什么偏偏要选樟木箱来装这些东西。外婆坐在藤椅上,手里织着毛衣,阳光落在她花白的头发上,泛起柔和的光泽。她笑着说,当年嫁给外公时,外婆的母亲亲手把这只樟木箱交给她,说樟木能防虫蛀,能让衣物长久保存,就像家人之间的感情,只要用心呵护,就能永远不变。后来外婆有了妈妈,再后来有了我,她便把我们每一个人的重要物件都放进箱子里,看着箱子慢慢被填满,就像看着我们一家人的日子,一点点变得丰盈温暖。“你看这樟木,越老越香,就像咱们家的日子,越过越有滋味。” 外婆的话轻轻柔柔的,却像一颗小石子,在我心里漾开圈圈涟漪。
去年冬天外婆痊愈后,我陪着她回了老宅。她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那只樟木箱,打开箱盖仔细翻了翻,又把我去年发现的那沓信纸和照片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再轻轻盖上箱盖,用铜锁锁好。然后她拉着我的手,站在樟木箱旁,指着箱子上的缠枝纹说:“你看这花纹,一圈绕着一圈,就像咱们一家人,永远都分不开。” 我看着外婆布满皱纹的手,再看看眼前的樟木箱,突然觉得这只箱子不再只是一个普通的老物件,它成了连接过去与现在的纽带,成了承载亲情与记忆的容器。只要这只樟木箱还在,那些温暖的时光就不会消失,那些深沉的爱意就不会褪色。
前几天整理房间时,我翻出了外婆当年给我绣的那件小衣裳,虽然早就穿不下了,却依旧带着淡淡的樟木香气。我把小衣裳叠好,放进了自己的收纳箱里,突然也想拥有一只属于自己的樟木箱,将来把我和家人的故事,也一点点藏进去,让这缕温柔的香气,陪着我们走过一代又一代的岁月。不知道多年以后,当我的孩子或是孙子打开那只箱子时,会不会也像现在的我一样,在樟木的香气里,读懂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爱与牵挂?会不会也能感受到,那份跨越岁月的温柔,从未离开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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