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青石板路蜿蜒穿过老城区,尽头那间挂着 “陈氏钟表” 木牌的店铺总在清晨六点准时亮起灯。木质柜台后的老匠人陈守义戴着放大镜,指尖捏着比米粒还小的齿轮,正将一枚黄铜怀表拆开。怀表壳内侧刻着模糊的 “1943” 字样,表盖里夹着张泛黄照片,照片上穿旗袍的女子笑眼弯弯。这是今天开门后迎来的第三件修表生意,却是本月最特别的一件。
来送修的是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名叫林晓雨。她抱着怀表站在柜台前,校服裙摆还沾着晨露,声音细得像丝线:“爷爷说这是太奶奶的东西,走不动了。” 陈守义接过怀表时,指腹触到表壳边缘的细小凹痕,忽然想起三十年前的某个午后,也是这样一个带着露水气息的清晨,母亲曾将同款怀表交到他手上。
那年陈守义刚满二十,执意要去南方闯荡。母亲把怀表塞进他背包,说这是外婆传下来的物件,走时比新表还准。他在火车站候车时打开表盖,看见里面夹着母亲年轻时的照片,梳着和照片里女子一样的发髻。后来他在南方的电子厂打工,流水线的灯光比老钟表店的煤油灯亮十倍,却照不亮他心里的迷茫。直到某天深夜,宿舍停电,他摸出怀表,借着窗外的月光看见表针缓缓转动,忽然想起母亲修表时专注的模样,第二天便收拾行李回了家。
如今母亲已过世五年,陈守义守着这间钟表店,也守着满柜的时光记忆。他将林晓雨的怀表放在工作台上,小心翼翼地拆开后盖,里面的零件已经氧化发黑,游丝像根脆弱的银丝缠在一起。他用镊子轻轻挑起游丝,忽然发现夹板内侧刻着一行小字:“岁岁平安,年年相见”。这行字让他心头一颤,母亲留下的那只怀表上,也有同样的字迹。
“爷爷,这表能修好吗?” 林晓雨趴在柜台上,眼睛盯着怀表,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衣角。陈守义抬头看见她眼里的期待,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趴在母亲身边,看她将一个个小零件组装成会走的钟表。“能修好,” 他笑着点头,“不过要等几天,有些零件需要重新打磨。”
接下来的三天,陈守义每天都在琢磨这只怀表。他翻出母亲留下的工具盒,里面的铜制镊子已经磨得发亮,放大镜的镜片上还留着细小的划痕。他用母亲传下来的工具,一点点清理怀表内部的污垢,将氧化的零件用细砂纸打磨光滑,又重新调整了游丝的松紧。当他将最后一个零件装回原位,合上表盖时,怀表发出清脆的 “滴答” 声,像春天里第一滴落在青石板上的雨水。
第四天清晨,林晓雨没来,来的是她的爷爷林建国。老人拄着拐杖,头发已经全白,却穿着笔挺的中山装,胸前别着一枚褪色的五角星徽章。“陈师傅,我来取孙女的怀表。” 林建国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几分郑重。陈守义将怀表递过去,看着老人小心翼翼地打开表盖,手指轻轻抚摸着里面的照片,眼眶慢慢红了。
“这是我爱人年轻时的照片,” 林建国轻声说,“我们结婚那年,我送了她这只怀表,后来她走了,就把表留给了孙女。” 陈守义听到这里,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模样。那天母亲躺在病床上,手里紧紧攥着怀表,说要把它留给最懂时光的人。原来母亲和林建国的爱人,竟是当年钟表厂的同事,两人一起学修表,一起在怀表上刻下同样的祝福。
林建国握着怀表,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老照片,照片上两个年轻女子站在钟表厂门口,笑容灿烂。左边那个梳着麻花辫的,正是陈守义的母亲。“你母亲是个好姑娘,” 林建国看着照片,眼里满是回忆,“当年我们都在钟表厂上班,她修表的手艺是最好的,谁的表出了问题,都找她帮忙。”
陈守义接过照片,指尖拂过母亲年轻的脸庞,忽然觉得心里某个角落被填满了。他一直以为母亲的一生都守在这间小店里,却不知道她也曾有过那样鲜活的青春。林建国又说起许多往事,说起母亲当年如何帮同事修表,如何在困难年代用省下的粮票接济邻居,那些陈守义从未听过的故事,像一缕缕阳光,照进他记忆里母亲的轮廓。
临走时,林建国将怀表递给陈守义:“陈师傅,这表你也留着吧。我爱人说过,好的钟表要交给懂它的人,你母亲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陈守义愣在原地,看着林建国拄着拐杖慢慢走远,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时光在青石板上留下的痕迹。
那天傍晚,陈守义关了店门,坐在柜台后,手里握着两只怀表。一只刻着母亲的青春,一只藏着陌生人的爱情,它们在他掌心轻轻 “滴答” 作响,像是在诉说着跨越半个世纪的相遇。他忽然明白,母亲留下的不只是一间钟表店,更是一份对时光的敬畏,对温暖的坚守。
几天后,林晓雨又来了,这次她手里捧着一个布包,里面装着自己做的饼干。“爷爷说你是好人,让我给你送点心。” 小姑娘笑得眉眼弯弯,像极了照片里的女子。陈守义接过布包,邀请她坐在柜台前,拿出母亲留下的糖果罐,倒出几颗水果糖放在她手心。
“爷爷,你会一直在这里修表吗?” 林晓雨含着糖,声音含糊不清。陈守义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路灯一盏盏亮起,将青石板路照得温暖。他想起母亲当年的话,想起林建国爱人的照片,想起这两只怀表上相同的字迹,忽然觉得,这间小小的钟表店,早已不是简单的修表之地,而是时光的驿站,将一个个平凡人的故事,串联成漫长的岁月。
他没有直接回答林晓雨的问题,只是拿起一只修好的小闹钟,调到第二天清晨六点的位置,轻轻放在柜台上。“你看,” 他指着闹钟的指针,“只要还有人需要这些会走的时光,我就会一直在这里。”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手里的糖果在灯光下泛着甜甜的光泽。
夜色渐深,陈守义锁上店门,将两只怀表放进贴身的口袋里。走在回家的路上,他听见怀表在口袋里 “滴答” 作响,与脚下青石板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像是时光在耳边轻轻呢喃。他不知道未来还会有多少人带着故事走进这间钟表店,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守着这里多久,但他知道,只要这 “滴答” 声不停,那些珍贵的记忆,就永远不会被时光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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