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巷口那棵老梧桐总在季节更迭时,把心事叠进层层叶脉里。春风刚拂过枝头,嫩芽便怯生生地探出头,裹着鹅黄的绒衣,像孩童攥紧的糖果纸,在阳光下泛着柔软的光。晨雾漫过青石板路时,叶片上会凝着细碎的露珠,风一吹就滚落在衣领间,带着草木初醒的清冽气息。我常站在树下数新叶舒展的纹路,每一道都像时光悄悄写下的伏笔,预告着盛夏浓密的荫凉。
五月的雨总来得猝不及防,豆大的雨点砸在梧桐叶上,溅起细碎的水花。叶片在风雨里轻轻摇晃,却不肯轻易坠落,像撑开一把把青绿色的小伞,护住树下避雨的蚂蚁与流浪猫。雨停后,叶面上会残留着深浅不一的水痕,阳光穿过缝隙时,那些水痕便成了棱镜,将光线折射成七彩的光斑,落在路人的衣角与发梢。
盛夏的梧桐浓密得能遮住半条街巷,叶片层层叠叠,织成一片墨绿的云。蝉鸣从叶缝里钻出来,与风穿过枝叶的簌簌声交织,成了夏日最悠长的背景音。傍晚时分,老人会搬着竹椅坐在树下,摇着蒲扇讲过去的故事,孩子们则围着树干追逐打闹,笑声惊飞了叶间栖息的麻雀。偶尔有叶片被风吹落,打着旋儿落在青石板上,孩子们会捡起来夹进课本,说要留住整个夏天的影子。
秋风吹起时,梧桐叶开始褪去翠绿,染上浅黄与橙红,像被岁月打翻了调色盘。清晨的霜会给叶片镶上一层薄薄的银边,阳光一照,便闪烁着细碎的光芒。我喜欢在秋日的午后漫步梧桐巷,看叶片一片片飘落,铺成一条柔软的地毯,踩上去发出 “沙沙” 的声响,像是树叶在低声诉说着过往。有时会遇到卖糖炒栗子的小贩,热气腾腾的栗子香混着落叶的清苦,成了秋日最温暖的记忆。
有一次,我在落叶堆里发现一片边缘微微卷曲的梧桐叶,叶脉间还残留着淡淡的墨痕。仔细辨认,竟是一行娟秀的小字:“明年今日,在此相见”。不知是谁将心事写在叶上,让秋风带着这份约定四处漂泊。我轻轻将叶片拾起,夹进常读的诗集里,想着或许有一天,它会遇到那个等待约定的人。
冬日的梧桐褪去了所有繁华,光秃秃的枝桠伸向灰白的天空,像一幅简洁的水墨画。雪落下来时,枝桠上会积起薄薄的雪,偶尔有几片枯黄的残叶挂在枝头,在寒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在坚守最后的倔强。路过的行人裹紧大衣匆匆而过,却很少有人留意,那些看似干枯的枝桠里,正孕育着新的生机,等待着春天的召唤。
我曾在一个雪后的清晨,站在老梧桐下,看着阳光一点点融化枝桠上的积雪。雪水顺着枝干缓缓流淌,在根部积成一小滩水洼,倒映着天空的模样。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梧桐叶的枯荣,就像人生的起落,每一次凋零都是为了更好的绽放,每一段等待都藏着希望的光芒。
如今,我依然常常漫步梧桐巷,看着叶片在四季里轮回,看着巷子里的人来人往。有时会想起那片写着约定的梧桐叶,不知它是否还在诗集里安然沉睡,也不知那个写下约定的人,是否等到了想要相见的人。或许,所有的等待与期盼,都像梧桐叶一样,在岁月的流转中,有着属于自己的归宿。
又一阵风吹过,几片梧桐叶打着旋儿落下,落在我的肩头。我轻轻将它们拾起,看着阳光透过叶片的纹路,在掌心投下细碎的光影。想着明年春天,这棵老梧桐又会抽出新芽,又会有新的叶片在枝头舒展,又会有新的故事在巷子里上演。而那些落在时光里的梧桐叶,早已成了岁月里最温柔的注脚,记录着巷子里的悲欢离合,也见证着每一个平凡日子里的小确幸。
或许有一天,当我们翻开旧书,看到夹在其中的梧桐叶,会忽然想起某个夏日的午后,某场秋日的细雨,或是某个雪后的清晨。那些被叶片定格的时光,会像潮水般涌来,带着草木的清香,带着岁月的温度,让我们在忙碌的生活里,重新找回心底最柔软的感动。而那棵老梧桐,依然会站在巷口,用它的枝桠,继续书写着下一个四季的故事,等待着每一个与它相遇的人,去倾听叶片上那些未曾说完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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