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青石板路被梅雨浸得发亮时,林阿婆总会把那把老藤椅搬到巷口的枇杷树下。藤条早已褪成温润的琥珀色,椅背上缠绕的牡丹花纹被岁月磨得只剩浅浅轮廓,却依然能看出当年手艺人的细致 —— 每一根藤丝都顺着木材的纹理交织,在扶手转角处还藏着小小的蝴蝶结结扣。
阿婆第一次见到这把藤椅是在 1973 年的春天。那时她刚嫁给巷尾的木匠老陈,新婚第三日便跟着丈夫去镇上赶圩。市集尽头的竹器摊前,老师傅正用浸过桐油的藤条编织椅面,阳光穿过棚顶的缝隙落在他手上,把银白的发丝染成淡金。老陈看出她眼里的喜欢,掏出攒了半个月的粮票换了这把刚完工的藤椅,扛在肩上走了三里路回家。那天晚上,阿婆坐在新藤椅上缝棉袄,老陈在灯下刨木料,月光从窗棂漏进来,刚好落在两人中间的小煤炉上,水壶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往后的日子里,这把藤椅成了家里最忙碌的物件。清晨阿婆会坐在上面择菜,竹篮里的青菜还沾着露水;午后老陈靠在椅背上读报,报纸边角被风吹得轻轻翻动;傍晚时分,邻居家的孩子放学归来,总爱围着藤椅转圈,争抢着要坐在上面听阿婆讲牛郎织女的故事。有一次台风过境,巷子里的梧桐树被吹断了枝桠,老陈冒着风雨把藤椅搬进屋里,发现扶手处被刮断了两根藤丝,他连夜找来新的藤条,借着煤油灯的光一点点修补,直到天快亮时才完工,手指被藤刺扎出好几道小口子。
1987 年的夏天,老陈突发急病走了。那天阿婆坐在藤椅上整整一夜,天亮时发现椅面上的藤丝被泪水浸得发潮。后来巷子里的人常看见她独自坐在藤椅上,手里摩挲着老陈当年修补过的扶手,有时会对着空气轻声说话,像是在跟老陈分享巷子里的新鲜事。有一年冬天特别冷,阿婆的儿子想把藤椅搬到储物间,换一把新的沙发椅给她,却被阿婆拦住了。“这椅子还能坐,” 她摸着藤椅的扶手说,“你爸当年为了修它,手指都扎破了。” 那天下午,阿婆找来桐油和细布,仔细地擦拭着藤椅的每一根藤丝,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的银发上,也落在藤椅泛着光泽的表面,像是给两者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随着时间推移,巷子里的老房子渐渐被新式楼房取代,熟悉的邻居也大多搬去了别处。阿婆的儿子在市区买了宽敞的电梯房,多次劝她搬过去同住,可她总说舍不得这把藤椅。“你看这藤条,” 她指着椅背上的牡丹花纹,“当年你爸特意让老师傅加的,说我属虎,牡丹能保平安。” 儿子拗不过她,只好在老房子里装了暖气和防滑地板,又请人把藤椅重新加固,在椅腿下面加了防滑垫。每次来看望母亲,他都会看见阿婆坐在藤椅上,要么在缝补旧衣服,要么在翻看老照片,阳光从枇杷树的缝隙里洒下来,在藤椅周围织成一张金色的网。
去年秋天,巷子里来了一群大学生,他们是来拍摄老巷子纪录片的。有个穿牛仔裤的姑娘注意到了这把老藤椅,蹲在旁边看了许久,好奇地问阿婆这椅子有多少年了。阿婆笑着说出五十年的数字时,姑娘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伸手轻轻触摸藤条的纹理,“奶奶,这椅子比我爸妈年纪都大呢!” 那天下午,大学生们围着藤椅拍了好多照片,还录下了阿婆讲述的关于藤椅的故事。后来纪录片播出时,阿婆特意让儿子把电视搬到巷口,邀请留下来的几位老街坊一起观看,当镜头扫过藤椅上的牡丹花纹时,巷子里响起了轻轻的赞叹声,阿婆的眼眶悄悄红了。
现在每天清晨,阿婆依然会把藤椅搬到枇杷树下。有时她会摘下树上的枇杷,放在藤椅旁的竹篮里,路过的孩子经过时,她就递上几颗,看着他们蹦蹦跳跳地跑开。有一次邻居家的小姑娘问她:“阿婆,这把椅子这么老了,为什么不换一把新的呀?” 阿婆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着椅背上的牡丹花纹,给孩子讲起了当年老陈为她买藤椅的故事,讲起台风天里修补藤椅的夜晚,讲起这么多年来藤椅陪伴她的点点滴滴。小姑娘听得入了迷,伸手轻轻摸着藤条,忽然说:“阿婆,这椅子上有太阳的味道呢!”
阿婆笑了,她低头闻了闻藤椅的味道,果然有一股淡淡的阳光和桐油混合的香气。风从巷口吹过来,枇杷树的叶子沙沙作响,藤椅上的牡丹花纹在阳光下轻轻晃动。她想起老陈当年扛着藤椅回家的模样,想起孩子们围着藤椅欢笑的场景,想起这么多年来藤椅陪她走过的日日夜夜。也许再过些日子,她会跟着儿子搬到市区去住,但她知道,这把老藤椅一定会跟着她一起走。毕竟,这藤椅上不仅刻着五十年的时光,还藏着她和老陈一辈子的牵挂,藏着巷子里无数个温暖的回忆。当新的清晨到来时,或许在某个陌生的阳台上,这把老藤椅又会被放在阳光下,继续听着新的故事,看着新的风景,而那些曾经的温暖与感动,也会随着藤条的纹理,一直延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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