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老藤椅，藏着我半生的暖

墙角那把老藤椅又开始在风里发出 “咯吱” 声了。深褐色的藤条早已失去当年的光泽，有些地方甚至磨出了细密的毛刺，可每次我蹲下来抚摸那些交错缠绕的纹路，指尖总能触到一股温热的气息，像极了外婆生前掌心的温度。这把椅子陪了她三十多年，后来又陪了我十五年，如今它静静立在书房角落，成了家里最沉默也最执着的念想。

小时候总爱缠在外婆身边，看她坐在藤椅上做针线活。阳光穿过堂屋的木窗，把她的白发染成浅浅的金，针线在布面上翻飞，偶尔会停下来，她用戴顶针的手指轻轻按压眼角，再抬头时，眼角的皱纹里都盛着笑意。我会趁机爬上她的膝盖，把脸埋进她带着皂角香的衣襟，听藤椅随着她的动作发出 “咯吱咯吱” 的响，那声音混着窗外的蝉鸣，成了我童年最安稳的背景音。

有一年夏天特别热，村里经常停电。每天傍晚，外婆会提前把藤椅搬到院子里的老槐树下，用湿毛巾擦好几遍藤条，再摆上一小碗井水镇过的西瓜。我趴在她腿上，听她讲过去的事 —— 讲她年轻时如何背着竹篓去山上采野菜，讲外公在世时如何在院子里种满月季花，讲妈妈小时候如何因为弄丢了一只布鞋而哭了整整一下午。那些故事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像夏夜的凉风，轻轻吹进我心里，让燥热的夜晚都变得温柔起来。

我第一次离开家去县城读初中时，外婆把藤椅搬到门口，坐了整整一个上午。我背着新书包走到巷口，回头看见她还坐在那里，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藤椅的 “咯吱” 声似乎也变得缓慢而沉重。她朝我挥挥手，声音有些沙哑：“记得按时吃饭，天冷了就加件衣服。” 我点点头，不敢再多看，怕眼泪会掉下来。后来妈妈告诉我，那天我走后，外婆在藤椅上坐了很久，一直看着我离开的方向，嘴里还不停念叨着我的小名。

高中时学业越来越重，我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每次打电话回去，外婆总会说：“我没事，你好好读书就行，不用总惦记我。” 可妈妈每次都会在电话里偷偷告诉我，外婆还是习惯每天傍晚坐在藤椅上，望着门口的方向，有时候会对着藤椅自言自语，像是在跟我说话一样。有一次放寒假回家，我刚走到巷口，就看见外婆坐在藤椅上，身上盖着一件厚厚的棉袄，眼睛望着远方。听到我的脚步声，她猛地抬起头，看到我时，眼里瞬间泛起了光，嘴角也慢慢咧开，露出了缺了几颗牙的笑容。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外婆好像又老了一些，而那把藤椅，也似乎更旧了。

高考结束后的那个夏天，我如愿考上了理想的大学。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跑回家告诉外婆，她高兴得像个孩子，拉着我的手在院子里转了好几圈，然后又坐在藤椅上，把录取通知书看了一遍又一遍，嘴里不停地说：“我的乖孙真厉害，真厉害。” 那天晚上，外婆做了一桌子我爱吃的菜，我们坐在院子里，就着月光吃饭、聊天，藤椅在旁边轻轻摇晃，“咯吱” 声里满是欢喜。我以为这样的时光会一直持续下去，以为外婆会一直坐在藤椅上，等我放假回家，听我讲大学里的新鲜事，可我没想到，那竟是我和外婆相处的最后一个完整的夏天。

大二那年的冬天，我接到了妈妈的电话，说外婆病重，让我赶紧回家。我连夜赶回去，刚进家门，就看见外婆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呼吸也很微弱。她看到我，费力地伸出手，我赶紧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不像以前那样温暖了。她看着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没能发出声音。我趴在她床边，眼泪不停地掉，心里一遍遍喊着 “外婆”，可她再也没有回应我。外婆走后的第七天，按照老家的习俗，我们要整理她的遗物。我在衣柜的最底层，发现了一个布包，打开一看，里面竟是我小时候穿过的几件小衣服，还有一把用红绳系着的小梳子，那是我第一次学会梳头发时用的。布包的旁边，放着一张我小学时画的画，画的是外婆坐在藤椅上，我趴在她腿上，旁边还有一只小花猫。画纸已经泛黄，边角也有些磨损，可上面的颜色依然鲜艳，就像我和外婆在一起的那些时光，永远停留在最美好的模样。

外婆走后，那把藤椅就被我搬到了自己的房间。每次遇到不开心的事，或者感到疲惫的时候，我就会坐在藤椅上，闭上眼睛，仿佛还能感受到外婆的体温，听到她温柔的声音。有时候我会把脸贴在藤条上，就像小时候贴在她的衣襟上一样，心里的委屈和难过，好像都会被藤椅默默接纳，慢慢化解。有一次我在藤椅上睡着了，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外婆坐在藤椅上，我趴在她腿上，听她讲过去的事，阳光暖暖地洒在我们身上，藤椅的 “咯吱” 声在耳边轻轻响起，一切都那么美好，那么安稳。

去年秋天，我把藤椅搬到了新装修的书房里。书房的窗户很大，阳光可以透过窗户洒在藤椅上，就像当年在老家的院子里一样。有时候我坐在书桌前看书、写字，抬头就能看到那把藤椅，它静静地立在那里，像一位沉默的老朋友，见证着我的喜怒哀乐，也承载着我对外婆深深的思念。

前几天整理旧物，我又翻出了外婆当年给我做的那双布鞋。鞋子很小，是用蓝色的粗布做的，鞋底纳得很厚实，上面还绣着一朵小小的梅花。我把鞋子放在藤椅上，阳光照在鞋子和藤椅上，温暖而明亮。那一刻，我突然想起外婆曾经说过的话：“有些东西会旧，但心里的念想不会。” 是啊，藤椅会慢慢变老，鞋子也会渐渐磨损，可外婆对我的爱，还有我对她的思念，却会像院子里的老槐树一样，深深扎根在我心里，永远不会改变。

现在，每当我坐在藤椅上，看着窗外的风景，总会忍不住想起外婆。我不知道她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像在这里一样，有一把属于自己的藤椅，有一个可以听她讲故事的人。但我知道，只要我还记得她，还记得我们在一起的那些时光，她就永远不会离开我。藤椅的 “咯吱” 声还在耳边回响，那是外婆的声音，是童年的声音，也是爱的声音，它会一直陪伴着我，走过人生的每一个春夏秋冬，直到我也变成一个老人，再把这些故事讲给我的孩子听，让这份温暖和思念，永远传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