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尾老书店：时光褶皱里的墨香记忆

青石板路在脚下延伸出细碎声响，拐过第三个红灯笼挂着的巷口，就能看见 “知旧堂” 的木质招牌。招牌边缘的漆皮已经开裂，阳光透过缝隙落在 “知” 字右下角，倒像是不小心洇开的一滴墨。推开那扇贴着旧春联的木门时，总会听见门轴发出 “吱呀” 一声悠长的叹息，仿佛在与每个熟客打着老派的招呼。店里永远飘着一股混合着旧纸张、松木香和淡淡樟脑丸的气息，这种气息像一层柔软的膜，把门外的车水马龙轻轻隔开。书架沿着墙壁从地面堆到天花板，泛黄的书脊挤在一起，有的还留着前主人用铅笔写下的批注，字迹在时光里晕成模糊的云团。

店主陈先生总是坐在靠窗的藤椅上，戴着老花镜翻一本线装书。他的手指关节有些粗大，翻动书页时却格外轻柔，像是在抚摸易碎的月光。有次我指着书架顶层一本封面褪色的《唐诗选》询问价格，他放下书抬头笑了笑，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暖意。“那本啊，是三十年前一位老教授寄存在这的，他说等孙子上了中学就来取。” 陈先生说着起身搬来木梯，梯子踩上去发出轻微的 “咯吱” 声，“你要是喜欢，先拿去看，记得看完送回来就好。” 这样的对话在店里时常发生，这里的书似乎从来不是冰冷的商品，而是带着人情温度的信物，在不同人手中传递着故事。

去年深秋的一个午后，店里来了位背着帆布包的女孩。她站在文学类书架前停留许久，手指逐本划过书脊，最后抽出一本 1987 年版的《边城》。女孩坐在陈先生对面的小凳上，刚翻开第一页就红了眼眶。“我外婆以前总说，她年轻时在供销社买到过这本书，后来搬家弄丢了。” 她声音轻轻的，带着一丝哽咽，“昨天整理外婆遗物，发现她笔记本里夹着这本书的购书小票，上面还写着‘1988 年 5 月 20 日，送给阿妹当生日礼物’。” 陈先生听完没说话，起身从柜台下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里面装着同样版本的《边城》，扉页上有褪色的钢笔字迹：“愿你永远记得茶峒的月光。” 原来三年前，一位老人曾来店里捐赠过一批旧书，特意嘱咐若有人寻找这本书，就把这册送给对方。女孩接过书时，眼泪落在扉页的字迹上，晕开了时光的褶皱。

这样的故事在 “知旧堂” 不断上演，每本书背后都藏着不为人知的心事。有退休教师来寻找年轻时读过的教材，想给学生们讲过去的课堂故事；有在外打拼的游子，偶然发现家乡出版社出版的旧书，瞬间勾起对故土的思念；还有情侣在这里找到同款旧书，当作订婚礼物，让文字成为爱情的见证。书架最底层的角落里，放着一个厚厚的留言本，翻开就能看见密密麻麻的字迹：“2019 年 3 月，在这里找到爷爷珍藏的《三国演义》，谢谢陈先生”“2021 年 7 月，和妈妈一起读了《城南旧事》，原来妈妈小时候也喜欢英子”“2023 年 11 月，第一次来就爱上这里的墨香，以后每年都来打卡”…… 这些稚嫩或苍老的字迹，像是一颗颗散落的星辰，照亮了书店的每个角落。

陈先生说，他接手这家书店已经二十年了。年轻时他在工厂当会计，闲暇时总爱泡在旧书店里，后来老店主年纪大了，想把店转让出去，他毫不犹豫地辞了工作，接过了这满屋子的书。“刚开始也难，房租涨了好几次，有人劝我改成网红打卡点，卖咖啡卖文创。” 他手指摩挲着藤椅扶手，眼神里满是坚定，“可我总觉得，书店就该有书店的样子，要是满屋子都是拍照打卡的人，那些想安静看书的人该去哪呢？” 为了维持书店运营，他每天清晨会去早市摆摊卖些旧杂志，傍晚关店后再整理新收到的旧书，常常忙到深夜。即便如此，他也从没想过提高书价，遇到经济困难的顾客，还会主动提出免费借阅。

今年春天，巷口开始拆迁改造，挖掘机的轰鸣声打破了巷子的宁静。有开发商找到陈先生，提出高价收购店面，承诺在新商圈给他留更好的位置。周围邻居都劝他答应，说这样既能拿到一笔可观的补偿，又能让书店有更好的发展。陈先生却只是摇了摇头，他带着开发商走遍书店的每个角落，指着书架上那些带着岁月痕迹的书说：“你看这本《鲁迅全集》，书脊都用牛皮纸包了三层，是老教授用了四十年的教材；还有那个放在窗台的陶瓷笔筒，是十年前一个孩子用攒了半年的零花钱买的，说要送给在这里帮过他的陈爷爷。” 开发商听完沉默许久，最后说：“您放心，拆迁规划会保留这家书店，我们还会帮忙修缮屋顶和门窗。”

如今站在巷口望去，“知旧堂” 的招牌依旧挂在那里，只是经过修缮后，门轴不再发出 “吱呀” 声，屋顶的瓦片也换了新的，但店里的墨香依旧，陈先生的藤椅依旧，那些带着故事的旧书依旧。偶尔还是会有背着帆布包的年轻人走进来，在书架前驻足、翻阅，像是在寻找什么；也会有白发苍苍的老人，带着旧书来捐赠，顺便和陈先生聊几句过去的时光。阳光透过新换的玻璃窗，在书页上投下温暖的光斑，风从巷口吹进来，翻动着摊开的书，发出 “哗啦哗啦” 的声响，像是时光在轻轻歌唱。

不知道再过十年、二十年，这家老书店会不会还在巷尾等待着访客。或许那时陈先生的藤椅会换成新的，或许书架上会多些带着新墨香的书，或许来这里的人会带着不一样的故事。但可以肯定的是，只要木质招牌上的 “知旧堂” 还在，只要店里的墨香还在，就会有人循着这缕香气而来，在泛黄的书页里，在温暖的故事里，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段时光记忆。而那些传递过的书籍、说过的话语、留下的字迹，会像一颗颗种子，在时光里生根发芽，长成一片满是墨香的森林，守护着每个关于阅读与陪伴的美好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