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衣柜最深处压着一件枣红色毛衣,领口和袖口的毛线已经起了细密的球,像撒了一把揉碎的蒲公英。每次拉开抽屉,指尖总会先碰到它粗糙的纹理,仿佛还能触到二十年前冬夜的温度,触到母亲指尖的薄茧,触到少年时代里那些裹着毛线香的晨昏。
那时候母亲在纺织厂上班,每天踩着暮色回家,总不忘把装着毛线的竹篮拎进门。她坐在客厅的旧藤椅上,台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毛线针在指间翻飞,发出轻微的 “嗒嗒” 声,混着窗外的风声,成了我童年最安稳的催眠曲。我总爱趴在她膝头,数她袖口沾着的棉絮,看毛线团在地上滚出小小的弧度,偶尔扯住一根线头,就能让她织了半行的针脚停住,笑着刮我的鼻子说 “小调皮”。
记得第一次穿这件毛衣是小学五年级的冬至。那天早读课上,玻璃窗结了厚厚的冰花,我缩在座位上搓手,忽然听见教室后门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母亲裹着满身寒气站在门口,手里捧着叠得整齐的毛衣,鬓角的碎发还沾着雪粒。“刚织完,怕你冻着。” 她说话时呵出的白气飘到我眼前,我接过毛衣,暖得像揣了个小太阳,匆忙套在棉袄里,同桌凑过来小声说 “你妈妈真好”,我鼻子一酸,却故意仰着头说 “这有什么”。
后来我升了初中,开始嫌弃这件毛衣不够时髦。班里女生都穿带蕾丝花边的针织衫,只有我裹着这件枣红色的旧款,领口的花纹被洗得发浅,袖口还因为我总撑着桌子磨出了毛边。有次运动会,我跑完八百米,毛衣被汗水浸得贴在背上,邻班男生指着我的衣服笑 “像你奶奶织的”,我当时脸涨得通红,一把扯下毛衣塞进书包,回家就扔在沙发上,说 “再也不穿了”。母亲捡起毛衣,手指摩挲着起球的地方,没说话,只是把它放进了衣柜最上层。
那天晚上,我半夜醒来,看见客厅还亮着灯。悄悄走过去,发现母亲正坐在藤椅上,手里拿着那件毛衣,旁边放着新的毛线团。她戴着老花镜,把旧毛衣的线头一点点拆开,重新绕成团,又拿起毛线针,一针一针地织着什么。台灯的光落在她的白发上,我忽然发现,她的眼角已经有了细密的皱纹,手指也不如从前灵活,穿针时总要试好几次。我站在原地,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原来我随口的一句话,她却记在了心里,想用新的毛线,织一件我能喜欢的衣服。
再后来,我去外地读高中,每次回家,母亲总会把那件修改过的毛衣拿出来。她在领口加了圈浅灰色的罗纹,袖口也换成了更耐磨的材质,甚至在衣角绣了个小小的星星图案。“现在流行这样的款式了吧?” 她期待地看着我,我接过毛衣,套在身上,大小刚刚好,暖意在四肢百骸蔓延。那次我在镜子前照了很久,忽然明白,所谓时髦,从来不是衣服的样式,而是藏在针脚里的心意,是母亲哪怕眼睛花了,也想把最好的都给我的执着。
大学毕业那年冬天,母亲生病住院。我收拾行李时,又翻出了这件旧毛衣,抱着它坐在床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冬夜,她织毛衣的 “嗒嗒” 声,想起她在寒风里送来毛衣的模样,想起她拆了又织、织了又改的坚持。我把毛衣叠好放进背包,带到了医院。病房里暖气很足,我却还是把毛衣披在母亲身上,她虚弱地笑了笑,说 “还是这件衣服暖”。我握着她的手,她的手比毛衣还凉,我才发现,原来曾经为我遮风挡雨的人,也会慢慢变老,会需要我来守护。
如今母亲已经康复,那件旧毛衣依旧放在我的衣柜里。每年冬天,我都会拿出来穿几次,即使它已经洗得有些变形,起球的地方也越来越多。有人问我 “这么旧的衣服怎么还穿”,我总会笑着说 “这是我妈妈织的”。因为我知道,这件毛衣上的每一个针脚,都藏着母亲的爱,藏着我整个青春的温暖记忆。它不像那些精致的衣服,能让人一眼惊艳,却能在每个寒冷的日子里,给我最踏实的慰藉,提醒我无论走多远,总有个人在原地,用她的方式,为我编织着温暖的港湾。
去年冬天,我带着女儿回娘家。女儿看见衣柜里的旧毛衣,好奇地拉出来,问 “妈妈,这是什么呀”。我把毛衣套在她身上,虽然太大,却裹得她像个小粽子。母亲坐在旁边,看着孙女穿着自己织的毛衣,笑得眼睛都眯了,说 “等开春,我再给宝宝织件新的”。女儿拍手叫好,我看着母亲和女儿的笑脸,看着那件枣红色的旧毛衣,忽然觉得时光好像绕了个圈,那些温暖的瞬间,从未走远。
或许有一天,这件毛衣会彻底不能穿了,会被我小心地收进箱子里。但我知道,它承载的爱和记忆,会永远留在我心里。就像母亲的爱,从来不会因为时光流逝而褪色,反而会在岁月的沉淀里,变得更加醇厚。下次再摸到这件起球的旧毛衣时,你会不会也想起,生命里那些曾为你织就温暖的人,那些藏在细节里的、不声不响的温柔?
免责声明:文章内容来自互联网,本站仅提供信息存储空间服务,真实性请自行鉴别,本站不承担任何责任,如有侵权等情况,请与本站联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