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青石板路尽头的 “守时斋” 已经开了四十三年,木质招牌上的鎏金字体被岁月磨得有些斑驳,却依旧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店主陈守义今年六十二岁,左手食指第二节有道浅褐色的疤痕,那是他十七岁跟着父亲学修表时,被弹簧弹到留下的印记。每天清晨七点,他都会准时推开两扇雕花木门,把店里的老式挂钟一一校准,钟摆摆动的声响在空荡的店里连成一片,像极了他记忆里父亲的脚步声。
店里最显眼的位置摆着个玻璃展柜,里面放着二十多块款式各异的旧手表,有的表蒙子裂着蛛网纹,有的表带已经褪色发脆,却都被擦拭得一尘不染。每块表下面都压着张泛黄的便签,上面用小楷写着日期和名字,最近的一张是去年秋天的,写着 “林晓雅,2024.10.17”。
陈守义第一次见到林晓雅是在去年国庆后的一个午后,女孩抱着个粉色的书包站在店门口,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推门进来。她的辫子上还沾着几片银杏叶,说话时声音细得像蚊子叫,说要修一块妈妈留下的手表。陈守义接过书包,从里面拿出个银色的女士手表,表壳已经有些变形,表针停在三点十五分的位置。
“这表是妈妈生前最喜欢的,” 林晓雅捏着衣角,眼睛红红的,“她走的时候我才八岁,现在我要去外地读高中了,想带着它一起走。” 陈守义看着女孩手里攥着的录取通知书,封面上印着省城重点高中的校名,突然想起自己年轻时离开家的模样。他让女孩留下地址,说一周后来取,女孩临走前反复叮嘱,说这表对她很重要,一定要修好。
那天晚上,陈守义把手表带回里屋,打开工作灯仔细检查。这是块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机械表,机芯里的零件已经老化,其中一个齿轮还断了齿。他翻出父亲留下的工具箱,里面装着各种型号的旧零件,都是这些年从报废的旧表里拆下来的。他戴着老花镜,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拆解机芯,每一个零件都用酒精棉擦拭干净,再按顺序摆放在白色的绒布上。
修表的过程比想象中更困难,断齿的齿轮找不到完全匹配的零件,陈守义只能用锉刀一点点打磨相近型号的齿轮,直到它能和其他零件完美咬合。每天晚上关店后,他都会在里屋修表到深夜,工作灯的光映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专注的神情和年轻时的父亲一模一样。有天晚上,他不小心打翻了酒精瓶,酒精洒在手上,火辣辣地疼,可他只是用清水冲了冲,又继续低头工作。
第七天早上,陈守义把修好的手表放在丝绒盒子里,还在里面放了张纸条,写着 “按时上弦,珍惜时光”。林晓雅来取表的时候,特意带了一袋自己做的饼干,说谢谢陈爷爷。她拿着手表,轻轻转动表冠上弦,表针重新走动起来,发出清脆的滴答声,女孩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这样的故事,在 “守时斋” 的四十三年里发生过太多次。陈守义的父亲陈建国是个老修表匠,当年从部队转业后就在这条街上开了这家店。父亲常说,修表不只是修理零件,更是修复人们心中的记忆。上世纪八十年代,有个年轻人拿着块军用手表来修,说这是他父亲在抗美援朝时用的,父亲花了半个月时间,硬是从报废的旧表里拆零件,把手表修好了。那个年轻人后来成了一名军人,每次回家都会来店里看看,还会给陈守义讲部队里的故事。
陈守义十七岁那年,父亲突发脑溢血,留下半身不遂的后遗症,修表的手艺就传到了他手里。刚开始的时候,他总是修不好表,有一次把顾客的进口手表修坏了,对方找上门来,父亲坐着轮椅出来道歉,还赔偿了对方的损失。那天晚上,父亲拉着他的手说:“修表要沉下心,不能急,每一个零件都有它的用处,就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 从那以后,陈守义每天都练习修表,直到手指磨出茧子,终于练就了一手好手艺。
随着时代的发展,戴机械表的人越来越少,智能手机成了人们查看时间的主要工具,“守时斋” 的生意也渐渐冷清下来。有人劝陈守义把店关掉,去城里开个手机维修店,可他总是摇摇头,说这家店是父亲留下的念想,不能关。他依旧每天七点开门,把店里的挂钟校准,擦拭展柜里的旧手表,就像父亲当年那样。
去年冬天的一个傍晚,店里来了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手里拿着个铜制的座钟,说这是他和老伴结婚时买的,已经用了五十年,现在不走了。陈守义接过座钟,发现钟摆上的螺丝松了,只需要重新拧紧就能修好。他一边修钟,一边和老人聊天,得知老人的老伴半年前去世了,孩子们都在外地工作,家里就剩下他一个人。
“这钟走了五十年,就像我和老伴一起走过的日子,” 老人叹了口气,“现在它停了,我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陈守义修好座钟后,没有收老人的钱,还帮他把钟送到家里。老人的家里摆着很多老照片,都是他和老伴年轻时的合影,墙上还挂着当年的结婚证。陈守义帮老人把座钟放在客厅的茶几上,上好弦,钟摆重新摆动起来,清脆的钟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回荡,老人的眼睛里泛起了泪光。
从那以后,老人经常来店里坐,有时会带些自己种的蔬菜,有时只是来和陈守义聊聊天。他们聊过去的事,聊街上的变化,聊各自的家人,就像老朋友一样。陈守义觉得,这家老钟表店不仅仅是修表的地方,更成了街坊邻居们交流的港湾,这里藏着太多人的故事和回忆。
今年春天,街道要进行改造,很多老店都要拆迁,“守时斋” 也在其中。消息传来,陈守义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在这条街上待了四十多年,这里有他的青春,有他和父亲的回忆,还有太多和顾客之间的温情故事。街坊邻居们得知消息后,都来劝他,说可以一起联名申请保留这家老店,还有人说愿意帮他找新的店铺。
林晓雅也从省城打来电话,说放假回来要帮他一起想办法。电话里,女孩的声音充满了坚定,她说:“陈爷爷,‘守时斋’对我们都很重要,不能就这样没了。” 陈守义听着女孩的话,心里暖暖的,他突然觉得,不管店铺会不会拆迁,这些年积累的情感和回忆永远不会消失,就像那些修好的旧手表,即使时光流逝,依旧能发出清脆的滴答声。
现在,陈守义依旧每天七点开门,校准店里的挂钟,擦拭展柜里的旧手表。玻璃展柜里又多了几块新的旧手表,每块下面都压着泛黄的便签,写着不同的日期和名字。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有人会停下脚步,看着木质招牌上的 “守时斋”,想起自己在这里修过的某块表,想起某个难忘的故事。
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守时斋” 会搬去新的地方,或许会永远留在这条青石板路上,但无论怎样,那些藏在钟表里的秘密,那些温暖人心的故事,都会像钟摆的滴答声一样,在时光里继续流淌。下一个走进店里的人,又会带着怎样的故事而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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