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书摊里的时光信笺

巷口那间旧书摊存在了多久，连老街坊都说不清。青灰色的石棉瓦顶边缘生着几簇瓦松，木架上的书脊被岁月浸得发褐，阳光穿过梧桐叶隙落在书页上，总带着股淡淡的霉味混着油墨香。林小满第一次注意到它，是某个周末帮外婆买酱油时，被摊角一本烫金封面的《唐诗选》吸引。

那天她攥着外婆给的五块钱，在书摊前蹲了半个钟头。摊主是个戴老花镜的老人，总爱用一块蓝布帕子擦手上的灰，见她盯着那本唐诗选不放，便慢悠悠开口：“小姑娘，这本是民国版的，纸页脆，得轻着翻。” 林小满怯生生点头，指尖刚碰到书脊，就听见身后传来自行车铃铛声，回头时只瞥见个穿白衬衫的背影，车后座绑着的帆布包上绣着朵小雏菊。

后来林小满成了书摊的常客。她会把外婆给的零花钱攒起来，每周六下午准时出现在摊前，有时买本连环画，有时只是蹲在角落翻免费的旧杂志。老人从不催她，还会特意把适合她看的书放在矮架上，偶尔递过一杯晾好的菊花茶。有次她在一本《儿童文学》里发现夹着半块硬糖，糖纸已经泛黄，却还能闻到淡淡的橘子味，老人说那是前几天一个老主顾落下的，许是家里孩子忘拿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林小满的书架渐渐摆满了从旧书摊淘来的宝贝。有缺了封皮的《格林童话》，扉页上写着 “送给阿妹的六岁礼物”；有页边画满小插画的笔记本，里面记着九十年代的物价和家常菜做法；还有一本线装的《宋词》，每首词旁边都有娟秀的批注，像是某个姑娘年轻时的心事。她最宝贝的是一本《寄小读者》，书的最后一页夹着张泛黄的信纸，上面是用蓝墨水写的短诗：“梧桐叶落时，我在书摊等你，等风也等雨，等一句好久不见。”

那天她拿着这首诗问老人，老人眯着眼睛想了半天，才说大概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有个扎马尾的姑娘总来书摊，每次都坐在最里面的小板凳上读冰心的作品，有时会写些短诗夹在书里。后来姑娘去外地读书，临走前还来书摊买了本《寄小读者》，说要带着它走遍天涯。老人说姑娘走的那天，巷口的梧桐叶落了一地，她站在书摊前哭了好久，还说等毕业就回来，继续在书摊前读诗。

林小满把那张信纸小心地夹回书里，心里悄悄盼着能再见到那位写诗的姑娘。她开始学着在书里夹小纸条，有时是摘抄的句子，有时是自己画的小漫画，希望能像那位姑娘一样，给陌生的读者留下一点温暖。有次她在一本《小王子》里夹了张画着狐狸的卡片，上面写着 “如果你驯养了我，我们就会彼此需要”，没过多久再去书摊，发现卡片背面多了一行字：“谢谢你的狐狸，它让我想起了家乡的小伙伴。”

转眼到了秋天，巷口的梧桐树叶子黄了又落，林小满升上了初中，去旧书摊的时间渐渐少了。有天放学路过，她发现书摊前围了好多人，走近才知道是老人要搬家了，要去儿子所在的城市养老。老人把大部分书都送给了老街坊，剩下的一些留给了常来的熟客。他给林小满装了满满一袋子书，里面有她之前一直想买却没舍得的《城南旧事》，还有一本崭新的笔记本，封面上印着巷口的梧桐树。

“小姑娘，以后要是想看书了，就给爷爷写信。” 老人把袋子递给她时，眼角有些湿润，“这些书啊，就像老伙计，跟着我几十年了，现在交给你们，我放心。” 林小满接过袋子，心里酸酸的，她拿出之前攒的零花钱，想给老人买点礼物，老人却摆了摆手：“不用啦，你常来陪我说话，就是最好的礼物。”

搬家那天，林小满去送了老人。老人的儿子开着货车来拉书，街坊们都来帮忙，有人帮着搬木架，有人帮着整理书籍，还有人给老人塞了自家做的点心。林小满抱着那本《寄小读者》，站在巷口看着货车慢慢走远，直到再也看不见。她翻开书，那张泛黄的信纸还在，只是旁边多了老人用铅笔写的一行字：“姑娘，要是你见到那个写诗的姑娘，就说爷爷等着她回来，书摊永远为她留着位置。”

从那以后，林小满还是会时常想起巷口的旧书摊。她把从书摊淘来的书好好收藏着，每次翻开那些旧书，都像能闻到巷口的梧桐花香，听到老人慢悠悠的话语。有次她在图书馆看书，发现一本旧的《冰心散文选》，扉页上居然有和书摊那本《寄小读者》一样的娟秀字迹，她激动地翻到最后一页，果然看到了那张熟悉的短诗，只是下面多了一行新的批注：“爷爷，我回来了，您的书摊还在吗？”

林小满赶紧在书里夹了张纸条，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还有巷口旧书摊的故事。她不知道那位写诗的姑娘会不会看到，也不知道老人是否还能回到巷口。但她相信，那些藏在旧书里的时光和温暖，会像巷口的梧桐树一样，年复一年，生生不息。或许有一天，在某个洒满阳光的午后，她会在某个旧书摊前，再次闻到那熟悉的油墨香，听到一句久违的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