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樟木箱，藏着我整个童年的暖

推开外婆老家那扇斑驳的木门时，最先扑进鼻腔的不是尘埃的味道，而是一缕若有似无的樟木香气。那香气像一把温柔的钥匙，轻轻拧开记忆的锁，让无数个裹着阳光的午后、沾着槐花香的黄昏，一下子涌到眼前。客厅角落的旧藤椅还在，椅背上搭着的蓝布帕子边角已经磨白，而藤椅旁边，那个立了几十年的樟木箱，依旧安静地站在那里，像一位沉默的老者，守着满箱的故事。

小时候总爱围着这只樟木箱打转。它的表面是深褐色的，木纹像水波一样一圈圈散开，边角处被岁月磨得有些发亮，却看不出丝毫破败。箱盖的中间嵌着一块黄铜锁扣，锁扣上刻着简单的缠枝纹，每次外婆打开箱子时，“咔嗒” 一声轻响，都像在开启一个神秘的宝藏。我总踮着脚尖，扒着箱沿往里瞧，看外婆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取出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或是用红布包着的旧首饰，每一件东西都带着和樟木箱一样的、让人安心的味道。

记得七岁那年的冬天特别冷，寒风裹着雪粒子打在窗棂上，发出 “呜呜” 的声响。我缩在被窝里，脚还是冰得像揣了块冻萝卜。外婆掀开我的被子，把我抱到客厅的火炉旁，然后转身走向樟木箱。她蹲下身，手指在黄铜锁扣上轻轻摩挲了两下，像是在和老朋友打招呼，接着从衣兜里掏出那把磨得光滑的铜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转。“咔嗒” 声过后，箱盖被缓缓掀开，一股更浓郁的樟木香气飘了出来，混着淡淡的阳光味道，瞬间驱散了冬日的寒冷。

外婆从箱子里取出一件厚厚的棉袄，棉袄是大红色的，上面绣着几朵绽放的梅花，针脚细密得像天上的星星。她把棉袄展开，递到我面前，笑着说：“这是我年轻时做的陪嫁，棉花是自家种的，软和得很，你穿上试试。” 我伸出胳膊钻进棉袄里，温暖瞬间裹住了全身，棉袄里的棉花蓬松又柔软，贴在皮肤上像晒过太阳的云朵。更让我惊喜的是，棉袄的口袋里还缝着一个小小的布兜，布兜里装着几颗裹着糖纸的水果糖，糖纸已经有些发皱，却依旧能闻到里面甜甜的味道。我剥开一颗糖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化开，混着樟木的香气，成了我童年里最温暖的味道。

后来我上学了，每次放寒暑假去外婆家，樟木箱都会给我带来新的惊喜。春天时，外婆会从箱子里拿出她绣的手帕，手帕上有娇艳的桃花、戏水的鸳鸯，她会把这些手帕叠得整整齐齐，塞进我的书包里，让我擦汗时也能闻到淡淡的香气；夏天时，箱子里会放着她亲手缝制的布凉鞋，鞋面是浅蓝色的粗布，鞋底是用一层层碎布纳成的，穿着轻便又舒服，走再多的路也不会磨脚；秋天时，箱子里会藏着她晒的干枣和柿饼，干枣的果肉饱满，咬一口甜得流蜜，柿饼上结着一层白白的霜，放进嘴里软糯香甜；冬天时，除了那件温暖的棉袄，外婆还会从箱子里取出她织的围巾，围巾是灰色的毛线织的，上面有简单的菱形花纹，围在脖子上，风再大也吹不进衣领里。

有一次我问外婆，为什么把这么多好东西都放进樟木箱里。外婆坐在藤椅上，手里拿着针线缝补着一件旧衣服，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的银发上，像镀了一层金边。她抬头看了看樟木箱，眼神变得温柔又悠远：“这箱子是你外公年轻时亲手做的，那时候家里穷，他攒了大半年的木料，又琢磨了好几个月，才做出这么个箱子。他说樟木能防虫蛀，能把东西好好存着，等我们有了孩子，再把好东西留给孩子。” 说到这里，外婆的声音轻轻顿了顿，手指在针线盒上轻轻敲了敲，“后来你外公走了，这箱子就成了他留给我最珍贵的东西。我把我们的回忆、给你们准备的物件都放进这里，每次打开箱子，就像他还在我身边一样。”

我那时还小，不懂外婆话里的思念，只知道樟木箱里藏着无数的温暖和甜蜜。直到我上了初中，因为学业忙，去外婆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有一次放寒假，我终于抽出时间去看外婆，却发现她的身体比以前差了很多，走路时需要扶着墙，眼神也有些浑浊。她看到我来，高兴得像个孩子，拉着我的手往客厅走，还念叨着：“我给你留了好东西，在樟木箱里呢。”

她依旧像以前那样，蹲下身去开樟木箱，可这次她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把钥匙插进锁孔。我赶紧蹲下来，接过外婆手里的钥匙，帮她打开了箱子。箱子里的东西还是和以前一样整齐，那件红色的棉袄叠在最上面，旁边放着她新绣的手帕，还有给我留的干枣和柿饼。外婆从箱子里拿出一条新织的围巾，围巾是浅粉色的，上面织着我名字的首字母，她把围巾递到我手里，笑着说：“知道你现在爱漂亮，特意选了浅粉色的毛线，你看看喜不喜欢。” 我摸着围巾柔软的毛线，看着外婆布满皱纹的手，眼眶突然就红了。那条围巾，我后来戴了很多年，每次围上它，都像能感受到外婆手心的温度。

再后来，外婆走了。妈妈把樟木箱从老家运到了城里，放在我的卧室角落。每次我打开箱子，闻到那熟悉的樟木香气，就像看到外婆坐在藤椅上，笑着递给我一颗裹着糖纸的水果糖，或是一件温暖的棉袄。箱子里的东西依旧整齐，那件红色的棉袄、那些绣着花纹的手帕、那双布凉鞋、那条浅粉色的围巾，还有外婆晒的干枣和柿饼的味道，都被好好地存放在里面，没有一丝损坏。

现在我也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可每次遇到不顺心的事，我都会走到樟木箱前，打开箱盖，闻闻里面的樟木香气。那香气像外婆的怀抱，温暖又安心，能瞬间抚平我心里的烦躁和不安。我知道，樟木箱里藏着的不只是外婆的物件，还有她对我满满的爱，对过往岁月深深的思念。这些爱和思念，像樟木的香气一样，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反而会在岁月的沉淀中，变得更加浓郁、更加珍贵。

有时候我会想，等以后我有了孩子，我也要把樟木箱里的故事讲给 TA 听，把外婆留下的物件交给 TA，让 TA 也能感受到这份跨越时光的温暖。或许到那时，樟木箱依旧会站在卧室的角落，依旧会散发着淡淡的香气，继续守护着新的回忆，新的温暖。而外婆的爱，也会像这樟木香气一样，一代又一代，永远传递下去，不会褪色，不会消失。